狄乐听完水仙之言,随即陷入沉思,片刻后才道:“那本君怎么办?本君做不到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即便神君你急又有何用?”水仙劝道:“帝尊之命,若违抗,那便是死。若是神君有个三长两短,那妖帝陛下谁来守护?妖帝陛下那谪奴的身份又由谁来帮她清白?” 狄乐听罢,无奈的闭上眼。“到如今本君才知道,本君也并非是个无所不能的上神!” 水仙见狄乐微皱眉头,满脸神色痛楚,忙道:“神君,不如歇下。” 狄乐朝水仙挥挥手,道:“你去罢,本君没事。” 水仙见状,点头道:“好的神君,那就请神君早些歇下。” 狄乐闻言,冲水仙微微颔首。 水仙依旧不太放心,在门口张望片刻后才缓步退下。 狄乐斜倚在椅上良久,又跌撞的躺到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须臾,他起身,悄悄踱出了天灵宫。 水仙因不放心狄乐,所以并未睡实,听见门扉开启的声响,她便从窗边张望,见到狄乐自天灵宫中向着风銮殿方向去了,默默摇了摇头。终归是要去见上一面才能睡踏实! 狄乐再到风銮殿时,整座风銮殿的情形与之前并未有多大的变化,依旧是灯火辉煌,只不过不似之前那般熙熙攘攘,想必大多数不值夜的仙侍都睡下了,只待辰时前醒来相帮。狄乐隐去身形,循着云亦可的气息在风銮殿找了一圈,终于将睡在榻上刚入眠的云亦可找到。 狄乐为了避免被其他仙侍察觉,遂在云亦可房外落下结界,悄无声息的坐到榻沿,沉默注视着沉睡中的云亦可。 自云亦可自缚从下傀界到上天界后,消瘦不少,脸庞轮廓越发锐化,甚至将身上原本在妖帝之位时的凌厉霸道之气也尽数隐藏。此间熟睡,看起来不过像个恬静淡然与世无争的中人界平凡女子。 狄乐忍不住抬起手掌,指腹轻轻摩挲着云亦可脸颊上的肌肤,温滑柔嫩如初。当初在中人界北荒矢窑地府第一眼见到身为小彩狐的她、在元岭山谷石洞中见到幻身彩衣少女的她、还有在盘溪国沼岭郡烂泥坡睁眼第一眼见到身为少年的她时的情形再度在狄乐脑海中浮现,那些数年并肩作战的情意,那些夜夜如虫蚁噬咬的暗恋、那些几十年不能再见绝望如灰的疼痛宛如约好似的齐齐涌上心头。狄乐握住云亦可的纤手,见云亦可睡得深沉,不忍心再碰触她,怕将她扰醒。 亦可,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离开风銮殿,让你脱去谪奴身份,让你毫无顾忌的重新回到我身边。狄乐望着云亦可,静静在心中想着。他竭力压制住内心的翻涌情绪,轻轻在云亦可额际一吻,强行令自己转身离开。再是不舍,此情此景也绝非能容他久留! 待狄乐的身形消失在风銮殿外后,释黎才从暗影中踱了出来,望着天灵宫方向久久不言语。 沉素在旁低声道:“殿下,为何不让小仙去阻止九龙神君?” 释黎听罢,回眸看定沉素,良久才反问:“你能阻止吗?与其让他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进去,还不如就让他这般偷偷摸摸。” 沉素闻言,微怔,道:“殿下这是何意?” 释黎低声道:“这里是风銮殿,堂堂九龙神君不敢走正门,只能如此去见自己心爱的那位,你不觉得心里很舒爽吗?” 沉素道:“看来殿下是还记着下界之事。” “这是自然,当初的本宫就如现在的九龙神君那般,心中念着却只能在心中念着。”释黎含笑道:“即便今后本宫成婚,依然不会轻易罢手!” “殿下这是何苦呢?”沉素劝道。 释黎看定沉素道:“你未曾尝过不得之爱,未曾期盼过得不到之心,你是不懂那种哪怕得不到也要将其囚于身边的强烈执着念想。” “殿下此间便是这样,对吗?”沉素道:“可是殿下,你不觉得这是一种折磨吗?那位对你冷脸冷眼,你却要将自己的整颗心奉给她。” “她对本宫有没有情意那是她的事,本宫对她有没有情意是本宫的事,至于本宫对她的好,她愿意接受也罢,不愿意接受也罢,都摆在那里,就如本宫的心一般坦诚。”释黎道。 “那殿下可否为亦可姑娘想过今后?”沉素问。 释黎微怔,道:“你是何意?” “殿下如此用心对待亦可姑娘,在我们这些做仙侍的看来那便是对她的无上隆宠,然而亦可姑娘非但不稀罕殿下的隆宠还深恶痛绝,这让我们看了十分不平。”沉素正色道:“亦可姑娘虽然在殿下心中还是高高在上的妖帝陛下,可是如今在上天界的众位仙神眼里,她不过只是一个阶下囚,一个身份低微的谪奴而已。倘若殿下一味这样下去,待明日这风銮殿的女主进来,她少不得要受苦。” 释黎听沉素说完,略显诧异的看向沉素,道:“你平日里性子冷厉,向来吝惜多余言语,如今怎么会跟本宫说上这番话?亦可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沉素闻言,当即垂首道:“亦可姑娘并没有说什么。” “你之前与亦可素未谋面,如今不过相处短短一月多,这番话倒是十分替她着想。本宫自然不怪你,反而要赏你,不过,本宫希望你能如实相告亦可跟你所言。”释黎转身,望着沉素缓声道。 沉素忙道:“小仙不过是担忧殿下所致,望殿下勿要怪罪。” 释黎道:“本宫不怪罪你,本宫只想知道亦可说了什么。” 沉素低低叹息一声,道:“亦可姑娘也没说什么,她只问小仙能否让她回到储陌宫?” “回储陌宫?难道本宫这风銮殿还比不上那个有去无回的储陌宫?”释黎神色微沉,咬牙道。 “小仙也是诧异,就问她难道觉得风銮殿不好吗?”沉素如实道:“亦可姑娘说,好是好,但总归不是她愿意来的地方。” “她的意思是若非本宫父君之令,她是坚决不会来这风銮殿。”释黎问。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小仙知道殿下为了亦可姑娘曾数次与帝尊发生过口角,所以就直接拒绝了她的请求。”沉素道。 “你做得很好。”释黎道:“她今后若是再提,你就直接告诉她,她要想离开风銮殿除非待本宫身归混沌。” “殿下,何必要如此诅咒自己?”沉素急道。 “这便要绝了她的念想。”释黎道:“本宫日日见着她,也好过她在储陌宫被欺负看不着好。” “殿下,你这是何苦呢?”沉素无奈道。 释黎闻声,也不言语,提脚就朝内殿行去。 沉素紧跟其后,脸色尽是忧虑。 翌日。 狄乐回去后,一夜好眠,待他醒来时,水仙在殿外已经等得十分焦急。 水仙见狄乐醒来,立刻唤启程启明前来上了餐食,对狄乐道:“神君,今日是神子殿下的大婚,万不能去晚了。” 狄乐闻言,只顾整理鬓发,一言不发。 水仙又道:“还是小仙来伺候神君更衣吧!” 狄乐忽问道:“你今日为本君准备了什么衣装?” 水仙道:“神君素来喜好月白,小仙为了衬托喜庆,就擅自换了条红锦腰带。” 狄乐微笑道:“如此极好。” 水仙听完,心中一喜,正待再言,却听狄乐幽幽道:“本君记得凤王凰后最喜大红色,为了彰显重视,今日前来定会如此着装,不知释黎殿下的喜服可能压过他们的风头?” 水仙不知狄乐何意,忐忑道:“神君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本君突然想起这事,就问了问。”狄乐笑了笑道。他生长双臂,在水仙的帮助下更完新衣,又将那餐食食完。 “神君,你该启程去风銮殿了。”水仙提醒道。 “什么时辰了?”狄乐漫不经心道。 “已过辰时,快到巳时了。”水仙见狄乐不疾不徐,心中暗急。 狄乐听完,淡然笑道:“想必本君此时去,还能赶上筵席。” “神君,你今日是怎么了?”水仙温声问道:“神子大婚,你为神使引者却迟到,恐怕帝尊会不高兴吧?” “他们让本君不高兴的时候多了去,今日三界来的仙神妖魔诸多,他们顾及不了本君。”狄乐不以为然道。 “难道神君就不想好好的看上现任妖帝一眼吗?”水仙低声道。 “你说云深要来?”狄乐听罢,微愣。 “是啊,此次神子殿下大婚,可是请遍了三界的仙神妖魔,那下傀界的妖域自然不会例外。”水仙见狄乐神色骤敛,便知自己的话起了效用,继续道:“或许那现任妖帝还会带了小殿下前来。如今那小殿下云瑾与冥域数次交手,逼得冥王叫苦连天,难道神君对释黎殿下的大婚果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狄乐听完,想了想,道:“好了,本君这就去。” 水仙忙朝狄乐行了一礼,目送狄乐出了天灵宫。 狄乐去到风銮殿时,释黎与乙女、汐禾的全部仪式已经结束,众位仙神皆已落座完毕。狄乐正想在门口寻个空位入座,却不想被天帝看见。 天帝捻须微笑,高声道:“九龙神君,你为何此时才来啊?” 狄乐蓦然被天帝点名,心中一紧,连忙稽首道:“昨夜花好月圆、风清气爽,小神贪恋美景忘了时辰,晚起了晚起了。”狄乐言毕,随即将备好的贺礼交给了仙侍。 天帝听毕,笑着指了指落在他下首的空位,道:“快些前来入座。”天帝言语之中并未有责备之意。 狄乐不得已,只能挪步朝那座位行去,端坐后抬目将大殿中的众位仙神扫视一遍,果真发现这三界中的仙神妖魔之首都尽数在这里。他下意识看向妖域所在的位置,发现那方桌几前直身坐个了身着冕服、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在他的旁边还有位身着百花锦簇长裙的女子,而在另一桌则坐着个年纪尚轻、容貌与那年轻男子相似、满目清冷的少年和一位身着栖霞裳服、容貌柔美的少女。这便是现任妖帝云深、小花神凝香和小殿下云瑾、小公主云瑶了。 狄乐的目光朝云深、凝香、云瑾、云瑶扫视而去,看去漫不经心,却已将其行为举止尽收眼底。 云深感觉有道目光凝视,不由抬眸,却并未发现有谁在看他,心中暗自诧异,遂将殿中诸仙神妖魔打量了一遍,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狄乐身上。他记得这位上神,被唤作神使引者九龙神君。那日在霈都门口,就是神子释黎和狄乐拘走了母上,如今竟然与他对面而坐,虽然距离较远,但他还是能将狄乐的面容看得很清楚。 云深越发打量狄乐,心中越是惊诧。这九龙神君看起来怎么跟他十岁生辰那夜母上带他去中人界盘溪国云麾将军墓前所见到的那位身着龙袍的中年男子容貌一模一样?那位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虽然贵为盘溪国之皇,但是比起这九龙神君,依旧是云泥有别!他记得母上曾告诉过他,那位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是他的生身父亲。然而,这九龙神君又是怎么回事?竟与他的生身父亲的容貌如此相似。若不是他曾经因母上自缚出城,在霈都城门见过九龙神君一面,还真会误以为就是他那位生身父亲! 狄乐见云深打量自己,并未与云深过多对视,而是神色悠然的独酌。 释黎与乙女、汐禾的婚仪完成,重新换装前来,向在座的宾客敬酒。然而,待释黎携着乙女、汐禾两位神妃敬完在座所有诸位仙神妖魔也不曾见到狄乐的身影。释黎心中暗惊,立即命沉素去寻。 待沉素找到狄乐时,见他正与云亦可低声交谈,忙上前道:“九龙神君,我家殿下有请。” 云亦可见沉素突然出现,不免诧异,忙朝沉素行了一礼。 沉素对云亦可道:“亦可姑娘,还请恪尽职守。” “奴这就去。”云亦可听罢,忙转身朝膳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