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
那被莱伯戳的烂七八糟的树丛里, 才传出了道格的声音，“……走远了？”
“嗯。”夏耽领头从树丛里走出来。
“你说这个叫莱伯的, 为什么要帮我们？”刚才，莱伯居上临下看着自己的时候, 那眼神，真是刀子一样。道格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小耳朵，深深呼吸，“我还以为要没命了，你看到他扔长矛的样子了吗？他要是跟我们一伙的，以后狩猎季的时候，我们肯定赢, 他都没兽化呢！”
道格自顾自地说得开心, 这才注意到，边上的夏耽，安静得异常。他觉得她肯定没见识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呆住也是必然的, 毕竟是雌性, 这种时候，果然会比较柔弱：
“怎么了？吓坏了吧？”
“……怎么会这样……”
夏耽别过头，刻意不去看地上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她心脏跳得很快，好像就要炸开了，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记得的，那个时候, 跟艾尔法一起混进入侵者巢穴的时候，分明听到入侵者说，蛇族的村子被入侵者毁灭，就是因为那个“小瞎子”作了卧底。莱伯受伤的眼睛，跟当初与自己分别的时候，一模一样。他怎么会和入侵者在一起呢？他的声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的力气又为什么大得异常？
她究竟错过了什么，才能在一个人改变这么多之后，才看到他面目全非的样子。
看他对待小雨的样子，根本没有把兽人当做是他的同伴，但是刚才，他肯定又是在看到自己的情况下，才放过自己的。
他认出自己了？
夏耽下意识地摸着脖子里的项链，上面串着艾尔法还是蜥蜴人时候，身上的鳞片。指尖传来的冰凉感觉，让她渐渐冷静下来，“我们顺着他来的路走。”夏耽边说，边地头寻找血迹。
只要顺着那个蜥蜴人留下的血迹，就能很容易找到莱伯来之前的路。
“啊？”道格小跑两步，走在夏耽左边，奶黄色的尾巴垂得很低，“会不会碰上入侵者？”按他们现在两个人的战斗力，如果碰到大群的敌人，结局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了不能再死。道格觉得面前的夏耽，自从离开了部落，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好战、崇尚危险、让人不得不听从她的命令，简直就是翻版的长老爷爷。他嘴里虽然嘀咕，还是很尽职地帮她看着周围的情况。
果然，两个人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不远处的另一片开阔地。那里距离石头城和巨树的交界处很近，地上散乱着一些尸体，蜥蜴人和兽人的都有，显然这里不久前，刚刚发生过一场混战。
夏耽的心跳得很快，但仔细一看，地上躺着的尸体，有几个眼熟的，却没有艾尔法。
“这些是跟着赛伦斯出来的人！狩猎季明明还没有来……居然就已经开战了，”道格蹲在地上，帮着几个族人合上他们的双眼，声音颤抖，“太过分了……该死的蜥蜴人……”
夏耽在空地周围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道格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她的踪影。他心里着急，压着嗓子叫了她两声，心里想着的，却是要去找蜥蜴人报仇。
从小到大，他受到的教育，就是蜥蜴人是兽人的世敌，从百年前残杀猫耳人一族之后，蜥蜴人和兽人之间的战斗，就从来没有停止过，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曾经，狩猎季和战斗对他来说，就是成年之后必须进行的义务。
第一次上战场，他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差点死在他们的攻击下，当时，是赛伦斯，把他的命救回来。战斗的次数越多，累计的仇恨越多，他心里对蜥蜴人的敌意和恨意，也就越多。早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仇恨，才引发了杀戮，还是杀戮，才给他带来仇恨。
“我在这里。”
夏耽从边上的树丛里钻出脑袋，娇小的她，几乎要淹没在绿色叶瓣里，头上还顶着两片小叶子。她的回应，把道格从出离的愤怒里拉扯出来。他抬头，看到她指着边上的一丛灌木说：“刚才在这里，还躲着一些人。”
道格将信将疑地过去看，果然看到树丛里，有被人压过的痕迹，整齐地分布成队列形状，表示这里不仅躲过一些人，而且还是一个小团队。
“是刚才那些入侵者？”
他们躲在这里，窥伺蜥蜴人和兽人的战斗，然后，再由那个叫莱伯的，出面把最后的蜥蜴人干掉……
道格回想刚才见到莱伯的情景，很自然地推理。
但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如果入侵者的目标是蜥蜴人，那为什么会对身为兽人的小雨和莱伯，说出那样不堪的话；如果入侵者的目标是兽人，又怎么可能出手对抗蜥蜴人……两种考量都自相矛盾，道格自认脑容量不大，皱眉烦恼半天也没什么结论。
“现在首要的事情，就是找到赛伦斯，我们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夏耽下了结论，走到边上的大树旁，蹭蹭几下跳上去，动作熟练优雅。道格仰头，已经很难在树丛的阴影里找到她的踪影。
“我们今晚就在这里等着，”她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不管是蜥蜴人，还是兽人，既然有这样一场战斗，肯定会有人过来的。”
道格却不同意：“如果他们没有来呢？我们就这么一直等着，浪费时间？”
“怎么会是浪费时间……”夏耽很惊讶，这是第一次道格反对她的意见。
“这里是石头城和巨树的交接处，冬天刚刚过去，冬眠的蜥蜴人还没有醒，”道格手臂指着树林外，光秃秃的一大片平原，“凭什么每次都是他们带着大批的武器和弹药，到我们的领地里来厮杀抢夺？！我们也应该去进攻他们的地盘！杀掉他们的兄弟和朋友！”
从两人所在地，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巨树的轮廓，就像是一栋矗立在无垠原野中的高楼，树冠的顶部，大得几乎遮蔽天空。
“不可能，原本等在这里的一群人，走的时候根本没有留下痕迹，不管他们是同伴还是敌人，都是老手。如果我们到处乱走，随意暴露自己的踪迹，很可能在你能报仇雪恨之前，就被人捉住炖了吃。”夏耽从藏身的地方探出脑袋，朝树下伸手，“别犯傻，快点上来。”
树下的道格脸一红，憋着口气，几下跳上来，坐到她边上，背过身，“那你先睡吧，我来守夜。”
夜晚，母星的光辉依旧，像是缀在幕布上的一抹银辉，美丽，却好像随时都要消失。
夏耽一直睡得不安稳，梦魇反复出现，内容总是艾尔法被人当鱿鱼干撕了，一会是在蜥蜴人的身体里，过一会又换成赛伦斯的身体。她终于不堪其扰，醒过来却发现周围安静异常。
黑夜里，她的瞳孔放得很大，搜索一圈，周围却不见道格。树下的有响声，她探头一看，却是远处的魔兽，被这片地上的尸体吸引过来，正在进食。魔兽见她从树上出现，都警觉地仰头后退。
原本被风带走的血腥味，因为魔兽的关系，重新充斥了这块空地。
夏耽在空地上又看了一圈，发现地上被魔兽扒开的尸体里，却没有兽人的身影，不远处，几个树立的小土堆，表明了他们的去处。
找不到道格，她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安，忍不住从树上跳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还有一片枯树叶，也跟着滑落，上面用狗啃的文字，写了一行字，夏耽能认识的，就只有其中几个——
“我去……树……报仇……快……回来……”
这个不要命的死孩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耽手里捏着脆弱的枯树叶，心中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以前，夏耽都是站在巨树上，俯瞰下面的平地；当初离开巨树，也是在昏迷中，被赛伦斯带走的，所以，她从来都不知道，巨树和平地接壤的根部，居然长成这样。
没有围栏，没有防守措施，粗|大的，根茎交错的深褐色树干，如同巨型的蠕虫，将作为地基的小小山坡整个包裹。蜥蜴人的低位，按照他在巨树上的生活高度排列，越是处于高位的人，居住的地方，就距离根部越远。但即使是最底层的蜥蜴人，距离树根也有一段距离，所以撑起整个巨树的根部，荒凉得出人意料。
银白色的头发、耳朵，和尾巴，让夏耽在由深色构成的环境里，显得特别扎眼，她把随身带出来的斗篷披上脑袋，遮挡自己的容貌，这才抬头网上看：巨树第一层的分叉，也离开底部很远，垂直距离看过去，什么也看不清楚，但外部的树干上，却有几道清晰而新鲜的爪印，想来是兽化的道格留下的。她也学着部分兽化自己的手臂，顺着这道痕迹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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谩骂，愤怒和仇恨，全部都转化成了实体的拳头，朝道格身上招呼而来。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他成功避开耳目，爬上巨树，也进入了第一层。但是，等着他的却不是冬眠的蜥蜴人，而是陷阱、拳头，和愤怒的敌人。
兽化的他，手脚都被锁链捆住，浑身唯一能动弹的部位，只有颈部以上。他奋力地挣扎，狂躁地咆哮，但和他兽化后的身体相比，“弱小”却灵活的蜥蜴人，完全无视他的攻击，甚至返还给他更加凶狠的回应。
“打死他！就是这些兽人，杀掉了我的哥哥！”有个稚嫩的声音，捡起地上的石头，朝他的眼睛丢过来。尖锐的石块划破他眼睑上的皮肤，视线被鲜红取代。
“快去通知执行者大人！说我们这里有兽人入侵！”有个女人的声音尖叫，把刚才那个丢石头的蜥蜴人抱走了。
“去死吧去死吧！砍死你！！”一个黄褐色鳞片，声音粗噶的蜥蜴人，手里握着把菜刀，一下砍在他后腿上。
道格发出愤怒的嘶吼，那人似乎也吓坏了，刀身一大半都没在道格坚实的肌肉里，温热的鲜血，飞溅了持刀者一脸。
但鲜血不但没有制止暴行，反而激发了所有人的血性，一阵短暂的安静，更多的旁观者加入了攻击的行列。棍棒、石头、刀子，伴随着愤怒而伤心的呼吼，朝道格招呼上去。
“为什么要杀掉我们的亲人！”
“你这样的败类，凭什么有脸来这里！”
“杀了你！杀了你！杀光了兽人，就不会再有人死掉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道格的挣扎越来越微弱。
他眯着早就被鲜血模糊的双眼，看着周围这一群衣衫褴褛的蜥蜴人。
杀人的，明明是你们……
意识逐渐模糊，知道他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撕裂模糊混沌，直冲进脑海。
“道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