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已悄悄派阿有去找仡熊楚,因不辨敌友,此时只得道:“前辈,今日是我和夫君的大喜日子,何不坐下饮一杯谷中新制的好酒,再说说您那故人是男是女?样貌如何?便于查找不是?”说着,悄悄在袖底捏了捏玄凝之的手,脸上笑眯眯地问玄凝之:“我说的是吧?夫君。”
玄凝之了然地轻笑,我的元夕聪明,知道要先稳住此人呢!高声道:“还是吾妻想得周到。阿旻,把新制的好酒拿来。”
阿旻方才一吓,酒已化做冷汗散了些,此时见了玄凝之笑嘻嘻的脸,心有灵犀地说道:“我来!”说罢,在旁边师兄的小几上,拿了酒壶,当着众人的面,舀了坛内的酒装进去,送到老丐面前倒了两盏道:“您尝尝!”
老丐深知七叶谷威名,却闻得酒香扑鼻,实在是前所未有的感受,纠结于喝还是不喝?见阿旻不动声色端起一盏,一饮而尽,又拿起酒壶往口中倒,赞道:“世间绝无,此间少有,不知将来……”
老丐大怒,将剩下的一盏握在手里,瞬间又一把抢过酒壶,说道:“你为何喝了我的?”随即仰头一口,饮尽盏中酒。炽热的烧灼感从口中一直蔓延到胃,老丐满意地赞道:“性烈无比,前所未见!好酒!”不禁将剩下的半壶酒倾入口中。
阿旻摇摇欲坠,勉强说道:“我恐怕要大醉三日了!”
夜色渐浓,仡熊楚进了院中,边走边道:“元夕,这么晚了,还有不知趣的还没散么?——看阿姊这就打发了他们!”
老丐一听,呆住,过了会儿,轻声唤道:“阿楚。”在场诸人亦呆住。
元夕赶紧道:“我阿姊都说你们不知趣了,还不走么?”诸人赶紧离场,只留下汪忆和数名习武的立于一旁。
仡熊楚白发红衣,醒目地站在院中。她好奇地看了眼老丐,“这是何人?”
老丐酒劲、药力齐发作,身形略晃,上前道:“是我,李平。”
仡熊楚大惊,不可置信地瞪着老丐一动不动。
元夕好奇地打量老丐,暗道:岁月是把杀猪刀!李平这世家郎君成了老乞丐,时光真是妙不可言!
山岚拂过,带来些微寒意。
玄凝之接过梨蕊手中的大氅,将元夕裹住。
此时,李平摇摇晃晃跌坐于地,说道:“这是酒劲大,还是被你们下了药?”
玄凝之慢悠悠地走近,道:“唉——,七叶谷中老的老,小的小,又没几人会武功,我也是不得不防啊!放心,只是暂时没力气而已,咱们先把是敌是友弄清楚再说别的,此前绝不伤你性命。”
老丐黯然不语。
他为何要见我?怎么会找来谷中?蛊毒已解?……仡熊楚靠近,绕着老丐走了一圈,面无血色道:“没想到,你能活这么久!”
阿楚,她也老了……李平道:“好几十年了,你从不出谷,我只是来看看你!”
仡熊楚冷笑,“看我死了没有,好叫你心爱的阿馨高兴是不?”
李平嗫喏道:“她过后没多久就疯癫了,死前说出骗了我。她与我拜过堂,与我有过孩儿,我亦不知该如何是好!——再说,我真的不知道她父母要烧死你。”
元夕心中长叹:果真是个蠢货!可恨毁了仡熊楚的一生。
寂静中,仡熊楚发出一声嗤笑,问:“你身上的蛊毒被解了?”
“没有,这是我辜负你的报应!”
他,这算是醒悟?后悔?……仡熊楚愣了愣。是又如何?一腔真情只落得满身伤疤!我早已懒得搭理这些人,只盼生生世世永不相见。何况,你成亲那日起,就不再是我在乎的人,我搭理你做什么……遂大笑,道:“既是如此,你也见到了,我好得很,你可以走了。”说罢,再无多话,飘然离去。
红衣白发,就这样消失在浓浓夜色中,刚才的出现仿佛只是幻觉。李平焦急叫道:“阿楚,我还没说完,你别走!”
都成仇人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元夕讥笑,“你要说什么?说你的阿馨不是故意的?来生你们三人好好相处?”
李平无话,痴痴地看着仡熊楚离去方向,喃喃道:“我与阿楚初相识的时候,她便穿着一身绣着金凤的红裙,在翠竹林里就像是山林里的花仙一般,她细心照料我,却不谄媚,出身高贵,却不娇蛮,我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了!”
元夕忍不住鄙夷道:“见过蠢的,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她出身高贵自然用不着谄媚讨人欢心,用不着娇蛮吸引人注意!”
李平缓缓转过头,呆滞地看着元夕,解释道:“我后来知道对不起她,可是已同阿馨有了孩子。阿馨温柔可人,也是一时糊涂。”
元夕怒道:“阿姊的一辈子被馨贱人一家和你给毁了,一句一时糊涂就算了结,世间公理何在?”
“可是阿馨早就死了,我也身受蛊毒四十余年,为何阿楚还是不能原谅?”
闻言,元夕认定此人心智有问题,便心气平和了些,仰头看着天上的弯弯的月牙儿,淡淡地说道:“若是我,绝对要让阿馨好好活着。先把她弄成个丑八怪,看着你们的孩子被我养成无恶不作的坏蛋,再给你每日下上两包春药,送上几个美人,玩废了你,这样才有意思!——阿姊实在是个良善之人!”
李平似乎还想说什么,元夕伸手止住,冷冰冰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我问你,若是那年阿姊被烧死了,你会为她报仇,杀了馨贱人及她父母么?”
李平呆住,自问从没这么想过。这怎么能?阿馨毕竟与我有情,又为我有孕,我,我怎能忍心杀她一家?
元夕又道:“阿姊没死,所以你和馨贱人的三年幸福是踏着阿姊的血泪得来的;若是阿姊死了,你们两个贱人的幸福是踏着阿姊的尸体得来的!啧啧,阿姊出身高贵,品行高洁,馨贱人一家性命怎么够赔阿姊失去的一切?就好比想用一个铜钱换一块玉佩,真敢说的出口啊!”
七叶谷的人自是胳膊向里拐的,留下的几人纷纷道:“蛊师是何等人物?那贱人也配?”
“我七叶谷中便是只狗,也比那贱人高贵!何况蛊师!”
……
李平垂头,反反复复地想,世人都是这么看的么?即便来生也化解不了这仇怨了么?一时神思昏沉。
元夕转身离去,玄凝之疾步跟上,心中暗恨:好好的洞房花烛夜被浪费了这么多时辰,都是李平这老蠢货来搅事,简直是来砸场子的!非叫他吃些苦头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