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女婢回来说，马道婆要去的李家，长女十三，欲找个富裕人家嫁了，做继室也可。二夫人心中不安，更觉王家实在是个不错的人选。若是再犹豫，李家便要凑上去了，何况李家也是做绸布买卖的。只是如何开口再醮呢？
陈锦如看了下天色，对婢女只说有些闷，出去走走，实际上悄悄去寻周践。
周践正在书房练字，见二夫人闪身进来，惊喜不已，却作镇定，“锦如，你怎么来了？”伸头张望了一下窗外，四处无人。
二夫人垂眸掩饰住厌恶，柔声道：“大伯，锦如有事相商。”
“好说。”
“大伯，自夫君故去，二房没了进项，拖累了家里。”“
这是什么话，咱们都是一家人！”
“若是眼下有个机会，能让阿浩有个好前程，大伯没准有个升官的机会。”
周践志大才疏，却总认为自己是怀才不遇，遭人嫉恨，此刻闻得升官机会，睁大双眼疑惑地看着二夫人。
“如今家中败落，若是能联姻，那就朝中有人好做官了。”
“谁家？看中阿乐么？这可是件大喜事！”周践惊喜。
“不，不是阿乐。”二夫人冒冷汗。
“那是谁？三弟早已成婚，除了阿乐没有年纪合适的。我？难道是我？”周践纠结了，原本想续弦锦如的，可眼下这个升官机会难得，想到杨斌娶了个庶女便得了个六品之职，那自己该升几级？
神思恍惚间，听见对面的美人儿声音细如蚊呐道：“是锦如。王家想娶锦如。当初，在灵前发誓要守节，奈何家中老的老，小的小，大伯……”
周践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失控地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锦如也想为夫君守节，奈何家中日益艰难，若是此事成了，其中的好处自是不必言说，只是愧对夫君啊！锦如将来如何有脸见夫君！”二夫人拿着帕子掩面嘤嘤抽泣。
周践面色惨白，脑中嗡嗡作响，半晌冷笑道：“原来如此！”这些年来，从吃的喝的到衣裳首饰，再到给阿浩请先生，哪件不是自己私下贴补的？如今没油水可榨，便忙着再醮。周践目中含泪，呆呆地挥袖示意二夫人离去。
二夫人不敢逗留，见周践神色异常，惊慌退出，匆匆回到自己的院中。
女婢上前道：“夫人去哪了？奴婢怎么没找到。”
二夫人厉色道：“何时轮到你个奴婢管起主子的事了！”女婢急忙跪下，“奴婢不敢，是大娘子来找夫人。”
二夫人烦躁，随口“嗯”了一声进屋。原本以为周践会被利益驱使，帮着自己改嫁，没想到是这样的反应，都是不省心的。
周践心中暗恨陈锦如无情无义，又恨自己境遇不佳，默默垂泪，也不点灯，枯坐至天黑，直至随从找来，“书令史原来在这儿，老夫人等您晚食呢。”
周践抹了把脸，哑着嗓子，“去跟老夫人说我略有不适，就不过去了，以免过了病气。”
随从听得嗓音嘶哑，吓了一跳，“老奴去找个坐堂医来？”
周践道：“不必，受了些寒气罢了，回去睡一觉即好。”说罢，果真回屋静卧。
老夫人倪氏继续发扬万事不上心的品格，听说周践病了，不以为然，只叫了个婢女去问问，自己和周德用晚食。周德吃了两口，停箸叹息，“三儿妇这一胎又是个小娘子。”
倪氏淡然，“抓副药，打了吧！省得日后还要添副嫁妆！”
“不可，如今已有五个多月了，只怕不妥。”
“没事儿，总不能拖到生下来吧！眼下早早把事情办了，只是坐个小月子；等瓜熟蒂落下了来，是坐大月子，便是母鸡也要多买好几只。何必多花冤枉钱！”倪氏早年过过苦日子，待几位兄弟发迹后才不缺吃喝，因此从来把钱财看得极重。
周德看了看老妻，“哪天去你兄长那儿送个年礼吧！”
“不必了。前些年大兄搬家也没告诉咱们，显然是不想和妾来往。”
“大兄又不是单单不告诉你，你那几个兄弟姐妹不是都不知道么。”倪氏的大兄有从龙之功，曾做过四品武将，烂船也有三斤钉，周德序锲而不舍。
“夫君看着办，只是妾也不知道大兄现在何处落脚。”倪氏是个只要不短了自己吃喝就行的人。要说这种性子做了平民的媳妇，自然是个安生本分的，可是在需要交际的官家就是个缺点了，幸好周德致仕前不过是个八品小官，要是在世家大族，就是个严重缺陷。
“问问你弟弟、妹妹是否知道。”
“大兄做了大官后便渐渐疏远家里，父母与妾身说过，那意思无非是怕被下面的弟妹拖累。咱们不缺吃喝，何必上门讨人嫌。”
周德无言以对，闷闷不乐，当初娶倪氏无非看中她二位兄长的能耐，不想大兄玩躲猫猫，二兄早亡，最终落得一场空！
次日，三郎媳妇小倪氏含泪服下打胎药，到晚上方才产下死胎女婴。府中传言：三夫人不慎摔了一跤，导致小产。
面如死灰的小倪氏半躺着，全身被裹得严严实实，神色呆滞。
周三郎黯然道：“我也知道对不起你，但当年我和家中闹着非娶你不可，这次孩子的事就只能听父母亲的。”
小倪氏流出两条清泪，哽咽着，“是妾对不住周家，始终生不出个小郎，与夫君不相干。”
周三郎看着妻子消瘦的样子，与昔年初见时珠圆玉润的模样有着云泥之别，心头愧疚，深恨父母不公，为何不把自己生成长子，继承家业。“等你身子好了，咱们开家卖水引的小食肆，反正早晚都得出来单过！”
小倪氏含泪看向周三郎，点头道：“好！妾一直生不出小郎，夫君看中府里哪个，就先开脸吧。”
周三郎失笑，递上红糖鸡蛋，“咱们连四娘子都打掉了，哪来闲钱养小妾！你我还年轻，此事过些年再说。”
小倪氏自动忽略闲钱二字，满心都是热乎乎的感动，只觉得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