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灵安晚上睡得并不安稳,结果请安的时候,眼睛上挂着大大的黑眼圈。
瓜尔佳氏带着头打趣了了福灵安几句,福灵安也笑着跟着附和,惹得其他女眷捂着嘴笑。瓜尔佳氏呷了口茶,说道:“好了,也不打趣你了,先下去吧。难为你,刚从五台山下来。”
福灵安打个千儿,后退着出去了。几个女眷仍留着,继续闲聊。
福灵安平日里作息很是规律,虽然昨夜没有睡好,现在倒也没有想着回去睡回笼觉。想了想,出府去了。
昨儿琉璃厂还没有逛完,今儿继续吧。心里这样想着,腿上却是往着相反的方向走向帽儿胡同去了。
帽儿胡同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这儿对户籍的管理不是很严,租房子的也很多,很多外来人口都聚在这儿了。现在福灵安走进胡同,也没有多少人觉得奇怪,有几个小女孩见到福灵安,倒是笑了,红着脸,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福灵安已经站在紫薇和金锁所住的院子的门口了,这时候福灵安倒是觉得有些尴尬了。等一会儿要怎么说?现在福灵安又觉得自己似乎太莽撞。
正想着,门“吱”的一声被风吹开,一个着素服的女子站在榆树下,单留个背影对着门口。听到声音,女子侧一侧头,是那个应该叫做紫薇的女子。着男装的时候福灵安就可以看出她生得很美,看到换了女装,福灵安才觉得,比想象中的更美一些。
她走了过来,近了福灵安发现紫薇一直含着微笑,笑颜清丽温婉,如暖阳初绽,一直到到她的眼底。不复见昨日的惶恐,今日的她而是淡然而安逸。神情虽然淡淡,却是有着“任尔东西南北风”的风采。一时间,福灵安发现自己移不开视线。
紫薇对福灵安轻轻点头,“公子,你来了。”
福灵安做御前侍卫,反应自是极快。可紫薇仿佛料定他会来的表情,仍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表情有些困惑
“你在院子中稍等,我进屋拿包袱。”说完,不待福灵安反应,紫薇略一颔首,径自走回自己的房间。
福灵安忽然想到昨天“福公子”那句称呼。怕是认错人了吧,福灵安开口,“姑娘。”
忽然,院子的门“碰”的一声打开,福灵安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昨天看到的那个叫做金锁的小丫鬟,气喘吁吁站在门口,半弯着腰,一只手还放在门上。
金锁发现福灵安看她,瞪了他一眼,然后冲进房间。
两个人在房间里面说着什么,非礼勿听福灵安还是知道的,远远走到了门口,抬头看北京的天空。一阵唿哨,一群鸽子飞过。福灵安微微笑了,确实是在京城了,五台山上可是见不到这样的景致。
过了没多久,两个人从房间里面出来了,金锁走在前,紫薇跟在后面。
“公子,我们……”紫薇说到一半,福灵安果断开口,“姑娘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在下福灵安,姓富察。”
紫薇快速抬头,和金锁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两个人都是一脸惊喜。
金锁呼了一口气,“早说啊,吓死我们了。”
福灵安微笑,并不答话。
金锁此时活络起来,去屋里搬了两个椅子出来,让紫薇和福灵安坐着说话。自己又进屋去准备茶水了。
“那公子……”既然不是福家人,为什么回到这里。紫薇有些奇怪。
仿佛知道紫薇怎么想得,福灵安笑了,说道:“正巧府上也在附近。”
“是这样啊,”紫薇说,“富察公子……”
“叫我福灵安吧,姑娘贵姓?”
“我姓夏,叫夏紫薇。”
福灵安心想,果然是叫紫薇。
“夏姑娘的画在下看了,也略知一二。姑娘昨日说得折扇是否还有?”
紫薇抿抿嘴,“先开始以为你是福家人,昨天就没有画了,过几日你再过来,我送你一把。”说完轻轻捂嘴,发现自己已经透露了画的来源。
福灵安本来就猜到画应该是紫薇画的,也不以为意。脑海中逐渐浮现的是让自己昨夜无法安眠的画面。忍不住开口,“夏姑娘真的打算这样做吗?”
“啊?!”紫薇有些不明白。
“我说的是,在大庭广众下唱那首曲子。”
金锁这时候正好端着茶水出来,听了这话,放下茶水:“公子,我们家小姐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紫薇和金锁不约而同想到了白吟霜,脸色有些不好看,而紫薇脸色尤其苍白,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福灵安赶紧道歉,心里莫名一松,“如果不是要唱,那为什么要写曲词在上面呢?”
紫薇总不能开口说,是想着如果乾隆看到了画,可以试探小燕子究竟会不会唱。心里一转,倒是明白为什么福灵安会这样开口问了,脸色好看了许多,“这里面的原因就不太方便说了,不过,我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唱曲子的。”
两人又聊了些关于作画的其他方面,又转到字上面,最后又说了些诗词方面的感想。
紫薇因为福灵安不是福家的人,放开了很多,而福灵安说话也是彬彬有礼,不逾矩,心里比较愉快。
而福灵安则惊叹紫薇的才华,想一想,紫薇的才学放在男儿之中也是不差。两个人也算是惺惺相惜,聊得比较开心了。
到后来,也不公子姑娘的了,以姓名相称。
不知不觉已经聊了很久,寡妇刘氏回来了,看到院子中坐着一个男子,微微一愣,低着头匆匆走进自己的房间。
福灵安看到刘氏的装束,也明白现在不适宜多呆,略一拱手,也就告辞,口里说着下次再来拜访。
福灵安离开之后,紫薇关上院子门,刘氏才出来。
“真是对不住了,我们现在又不走了。能不能再多留一段时间。”
“啊,没事。反正院子也没有租出去。”刘氏一愣,“刚刚那个公子?”
紫薇说道:“先前以为是来寻我们的人,结果不是。刚刚在院子里聊了几句。”
刘氏点点头,“我去做饭。”
…………
取了扇子之后,福灵安倒也常常过来,和紫薇切磋一二。紫薇学问就算是放在男儿家也是很不错的,而且二人见地相似,福灵安把紫薇也算是当做知己了。
“说古人古诗,若细心探究,常常会发现一些不妥。”说道李杜诗篇时候,福灵安开口说。
“哦,那你倒是说说杜牧《清明》一诗,历代传为绝唱,此诗弊病何在?”相处时间一久,紫薇也知道福灵安的脾气,是喜欢插科打诨。便笑吟吟为难他。
福灵安振振有词,“首句‘清明时节雨纷纷’,不宜用‘清明’二字。你想想,如果别的时节下雨,而清明节反倒没下,怎么办?第二句‘路上行人欲断魂’,‘路上’二字也属多余。第三句‘借问酒家何处有‘,‘借问’二字更是不妥,路边有人,可以问路,如若路边无人,这路怎么问呢?第四句‘牧童遥指杏花村‘,‘牧童’二字更为欠佳。行路之人,见人即问,如遇到耕夫、樵夫、渔翁、村姑等等,都要问的,哪有专拣牧童问路的道理。这样清理句首之后,便成为:‘时节雨纷纷,行人欲断魂;酒家何处有?遥指杏花村’。赘瘤已除,简洁优美!”
紫薇笑着摇摇头,“我倒瞧着你这样改一点也不好。原诗应该是这样: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你说说,原诗是这样,你倒是怎么改?”
福灵安一时哑口,平日里,他也常常和明瑞这样改诗,没想到,今儿倒是他被难住了。笑着摇摇头,略一拱手,甘拜下风。
福灵安越相处,越觉得深受夏紫薇的吸引。紫薇的温柔娴雅,才华横溢无一不吸引着他。
福灵安心动了,不想仅仅局限于知己好友。
猛地想起夏紫薇的身份,觉得有些黯然。一个包衣旗人的私生女,大概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得福晋的。虽然说,现在他的身份要求“一人一世一双人”实在很难,但是对于自己喜欢的姑娘,起码也要做侧福晋。
这样如水的女子,做侍妾太委屈了她。福灵安没有那么自私。如果一开始注定没有结局,那么不如不曾开始。
福灵安虽然有了主意,还是忍不住问了阿玛,“阿玛,若是我娶个包衣旗的私生女会如何?”
傅恒一听这话,眼睛瞪得大大的,“趁早收了这个想法。”便不再多说。福灵安心里有些黯然,虽然也明白不太可能,现在听到了答案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福灵安不再去找紫薇了,虽然两人也没有发展到相许的那一步。不过福灵安不想给她留下误会,没有未来的感情没有发展的必要。他不想留下遗憾。只是有些可惜,不知道将来谁能享受“夜来读”。福灵安平时看到这句子就觉得牙酸,今天倒是觉得自己心酸了,不免长吁短叹。
有时他也挺想去帽儿胡同,但是觉得自己既然已经生了这个心思,两个人又绝对没有未来。做知己估计也会别别扭扭,倒不如就现在断了的好。福灵安哀嚎,为什么自己这么恪守礼法,要是能学书中自己最最不齿的书生和小姐私奔了多好。
傅恒听了这话,想着儿子最近总是跑出去,不免觉得是不是在外面认识了什么人。本想找人看一看是谁,见儿子又没有再跑出去了,只是怏怏地在家里呆着,也就罢了。幸好还有些理智。虽然福灵安在府里怏怏的,也总比招惹什么私生女的强。
福灵安也没有心思去琉璃厂转了,每日也就呆在家里。有时想起去帽儿胡同推开门瞬间看到的画面,有时想着说起名人轶事时候紫薇捂着嘴轻笑,有时想到她微微歪着脑袋在思考。
福灵安一把抓起被子,捂住脑袋,他没救了。明瑞,你赶紧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