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彻正在积极准备下一次出使西域的时候,意外不期而至,太后病重的消息使朝会的一切议题都搁置了。
这意外来地太不是时候,以至于刘彻有些措手不及,无心其他。
刘彻和卫子夫赶到长信殿时,秦素娟和淳于意早已在那里等着了。
“太后的病怎么样了!”
刘彻问道。
淳于意嗫嚅道:“这……臣不敢……臣不敢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的?你是在怕什么呢?”
秦素娟见刘彻面露不悦,知道不说也瞒不了多久,斗胆直言道:“陛下,太后神志恍惚,气脉虚弱,已经难以为继。依臣看来,恐怕……”
下面的话虽然没有说,但刘彻已从她焦虑的目光明白了,他遂携了卫子夫来到太后榻前。
太后双目紧闭,脸色蜡黄,看上去有些浮肿,只有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告诉刘彻,她睡得并不安稳。
也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刘彻凝视着她那饱经风霜的脸,一时之间却是沉默了。
秦素娟小声道:“太后刚刚服了安神汤,才睡着。”
睡梦中,王太后梦见一只凤鸟飞进长信殿,停在她的榻前。
凤鸟说:“请太后搂住小仙的脖子,小仙带您去看女儿。”
随后,它展开硕大的双翅,缓缓地飞出长信殿,立刻被一团五彩缤纷的云团托起,渐渐地离开了广厦绵延的长乐宫,离开了巷闾纵横的长安城,一直朝北去了。
她俯瞰身下,哦!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一定是她的隆虑栖身之处吧。
凤鸟的双翅在收拢,在一条清清的河畔降落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扫去一路的风尘,凤鸟就不见了,站在她面前的却是穿着匈奴服饰的隆虑公主。
“母后!”她们忘情地拥抱在一起,隆虑公主近乎满脸泪花地吻着她的脸颊。
“儿啊!几十年了,你为什么这么绝情,为什么不来看看哀家?”
“母后!孩儿没有一天不思念您啊,可孩儿是匈奴的阏氏啊!”
“娘接你来了,你可以随娘回长安,回到皇帝的身边去。”
“是的!这里再也没有什么让孩儿留恋的了,孩儿这就随娘回去……”
“可长安到塞外,千里之遥,怎么……”
“娘不是坐着凤鸟来的么?”
隆虑公主将手指朝空中挥了挥,凤鸟就站在了她们面前。
忽然,一道弧光闪了王娡的眼睛,等她再睁开眼睛时,隆虑公主嘴角溢血,已跌落到了草丛中。
“母后!孩儿……”
疲软的隆虑在绝望地呻吟着。
“儿啊!”王娡捧着她的面颊,热血顺着手进入她苍老的心。
“儿啊!”太后口齿不清地喊道,捂在胸口的手想动,却是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匈奴南下,先帝无耐和亲,隆虑被选中,委身他乡,如同浮萍。
当王娡接受先帝要求的那一刻起,她便后悔了,一直到现在,她后悔了几十年。
但她没有那种魄力,更没有能力,在隆虑出塞之前她选择了沉默,出塞之后,一切都晚了。
这是她的一生之痛!
秦素娟道:“陛下,依臣看来,太后这是梦魇的征象。”
她上前轻轻地挪开压在胸前的手,太后“哦”的一声,终于缓过气来,疲倦地睁开眼睛,就看见刘彻和卫子夫站在面前。
“皇帝和皇后来了。”
卫子夫上前握着太后的手,泪花就模糊了她的眼睛:“臣妾来看母后了。”
“唉!哀家刚看到你的皇姐了,她被匈奴人杀了,她……被杀了……母后痛啊,母后恨不得替她去死……哀家欠她太多太多,这辈子没办法还了……下辈子还吧……”
“儿臣不敢忘记那份耻辱,母后煎熬,儿臣也煎熬呐。
汉匈之间始终是势不两立的,咱们不能希冀饿狼饱腹而苟活,唯有举起手中的刀,让狼血染红它,方能让后代不再受此苦楚,血性,终究是打出来的……
母后,儿臣保证,会让伊稚斜付出惨重的代价,以慰三姐魂灵。”
刘彻知道,将三姐远嫁到匈奴是母亲一辈子的心病。
虽说可以寻找一千个理由去讴歌母亲的胸怀,可母子分离的那道伤痕却是永远无法弥合的。
他不能让牵挂一辈子,带着眷恋的母亲就这样去见父皇,于是他又四下里望了一下,低声问道:“怀儿来了么?”
“已在塾门等候了。”
“还等什么?宣他晋见。”
刘怀拘束不安地跪在王娡面前,第一次看到外祖母,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眼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与母亲描绘的那个美丽端庄的皇后联系在一起。
他的神情有些慌乱,目光恍惚不定地看看王娡和刘彻,不知道该怎样应对眼前的场面。
生离死别对他来说还很陌生。
即使他的生身母亲已经去世了,但他固执地认为她依旧在自己身边,在守护着他……
“快!快拜见外祖母。”
刘彻在一旁道。
“孙儿叩见外祖母。”
“他就是皇姐的儿子刘怀,皇姐把他送到母后身边来了。”
“是三公主的儿子么?”
刘怀懵懂地点点头。
太后的眼睛忽然亮了,她枯瘦的手慢慢抬起来,抚摸着刘怀的头发。
刘怀一头扑在太后怀中,大哭道:“外祖母!母亲好想您啊!”
太后笑道:“回来了就好,男子汉是不流泪的……”
仿佛终于了却了自己的夙愿,太后觉得十分疲惫,手渐渐地松开然后昏睡过去了。
包桑见状,急忙唤来淳于意和秦素娟,两人轮流为太后把了脉,然后无奈地长叹。
过了片刻,太后又醒了过来,只是说话更加吃力,她示意宫娥、中人和太医出去,只让刘彻和卫子夫留了下来。
“你俩近前来,哀家有话要说,你们要听着,记住了。”
刘彻强忍住泪水,拉着卫子夫双双跪在太后面前。
“母后!孩儿……”
“不能哭,朝野都看着你们呢?你们哭这像什么话?”
太后即使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也仍然保持着王朝最显贵女人的刚强。
只是这诀别太艰难了,她对这个世界还充满了眷恋,还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