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群留在了边塞,留着当作边民的生活之资,而朝廷没有忘记夺下羊群的将士,换算下来一笔钱,依军功分给了他们。
李敢自然也领了一笔。
虽然少,也歹也是肉。
塞外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李敢便跟着部分大军往长安进发,功成回京。
大约一个月后,卫青才回到家中,可他来不及休整片刻,便上朝去了。
朝会结束以后,董仲舒并没有马上离开未央宫,而是选择了在一旁候着。
他心里乱极了,他完全没有想到,期盼了多年,却会盼来这么一个结果。
终于,刘彻朝宣室殿走来了。
隔着老远,刘彻就发现了他,忙道:“哎呀!今日刮着大风,是如此寒冷,爱卿偌大年纪,如何受得了?有事快随朕到殿里去说吧,在殿里说地舒服些。”
可董仲舒心里藏着事,那里能平平淡淡地聊天,于是他一进宣室殿又跪倒了:“请陛下饶了老臣吧!”
“这是为什么?”
刘彻一脸的疑惑。
董仲舒双唇嗫嚅,心怦怦地跳,不知道该怎样向刘彻表达此时的心境。
前几天,他接到刘彻要召见的消息,激动得一夜没有合眼。
自议论辽东高庙灾异而险些丢了性命,他就一直赋闲在家,靠书籍消磨时光,他等地太久了,久到已经忘了曾经为官的岁月。
而这个时候,刘彻的一道口谕让他又感激涕零。
刘彻没有忘记他,终于在十一年后,用恩泽滋润了他干裂的心。
他让夫人从衣柜里翻出当年的朝服,一直深情地摩挲着,嘴里反复念叨的就只有一句话,苦尽甘来啊!
刚刚寅时三刻,他就起了床,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着,面对刘彻时,他该说些什么。
可是刘彻并没有留他在京城的意思,而是把他任命为胶西王相。
他已经辅佐过一个素骄好勇的江都王,那些年他是怎样走过来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现在,他又要去伺候一个杀人如草芥的胶西王,这与在刀刃上过日子有什么区别呢?
不!他宁愿继续赋闲,也不愿再以衰老之躯外放他乡了。
这些都太难以忍受了,所以他此刻恳请刘彻撤回成命。
“唉!丞相之所以提议爱卿任胶西王相,也是考虑到你治理江都的政绩嘛!江都国相都难不到你,想必胶西王相亦是不在话下。”
不在话下?
这不是折杀自己么?
“臣感激陛下的厚爱,然臣已年届五旬,体弱多病,再也没有当年赴江都时的锐气了,臣……”
“哦?这一点朕倒是疏忽了。依爱卿之学,做个太常最为合适,可眼下太常一职已经有人,恐怕……”
董仲舒明白刘彻的意思,太常寺人满固然不假,可刘彻最担心的恐怕还是自己执着天人感应之说,会拿了灾象变异来约束他的行为。
因此在宣室殿前等候皇帝的时刻,他早已想好了一个再好不过的去处—茂陵。
十五年了,迁到茂陵的人口已达到十数万户,这已经不算是小数目了。
当初那个小小的茂乡,因为一座皇陵而成长为一座繁华的大城,在那里从各地来的富户何其之多,他们已然成为大城的中坚,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而朝臣们也对移居到皇陵脚下,沐浴皇家恩泽而趋之若鹜,然后皇帝也很自然地把迁居茂陵视作是对朝廷的忠贞。
“臣以衰朽之身而无以报陛下瀚海之恩,每思及此,愧不堪言。
臣恳请陛下允准臣移居茂陵,潜心著述,以彰圣德。”
“爱卿快快平身,有话站起来说!”
董仲舒头抵着大殿的地砖道:“只有陛下理解了臣的苦衷,臣才敢起来。”
“好!朕就允了爱卿的奏请。这样也好,朕到茂陵时也可以与爱卿一起谈论学问。”
刘彻的开恩让董仲舒满怀感激,他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说道:“谢陛下隆恩。”
董仲舒出殿去了,从此也彻底断了仕途之念,他不再期望这些了。
走下殿前的阶陛,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太阳把他的身影映在地上,有些瘦小和佝偻。
他似乎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许多,以至于走都走地不利索。
刘彻望着董仲舒离去的背影,思绪好久都没有转回来。
而此时,包桑又进来奏道:“陛下,大将军求见。”
这真是奇了,有话不在朝堂上说,偏偏都寻到这宣室殿来,卫青他才刚刚回来,又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与他讲呢?
刘彻坐到御案后面,挥了挥手,示意让他进来。
卫青一进殿就“扑通”跪倒在大殿中央,简直与董仲舒如出一辙。
“请陛下饶恕臣的罪过吧?”
刘彻吓了一跳,“这……爱卿这是为何?仗打胜了,朕也封赏了,你却道有罪,此举朕实在不解?”
“因为陛下的封赏,让臣惴惴不安。”
“这是何意?”
“赖陛下神威,汉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今陛下独赏微臣,岂不让将军们失望?”
“哦!是这事啊!爱卿所言有理。”
刘彻放下手中的竹简,来到大殿中央,“可朕也没有忘记诸位校尉的功劳啊!朕已封公孙敖为合骑侯、公孙贺为南窌侯、李蔡为乐安侯、韩说为龙洛侯,李朔为涉轵侯,赵不虞为随成侯。
而李沮、李息、豆如意皆为关内侯。如此,爱卿放心了吧?”
“谢陛下隆恩,不过臣还有不敬之言要奏明陛下。
臣的两位犬子,最小的尚在襁褓之中,无寸功于朝廷,陛下现在为他们封侯,令臣心中十分不安,故臣斗胆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撤去他们两个封侯之赏。”
刘彻沉吟了片刻道:“此事就不必了,朕有这个意思,丞相和廷尉也极力推荐。
再说以爱卿的功劳,不要说三个爵位,就是再多几个,恐怕也比不上你一次对匈奴的大胜吧?”
“驱除匈奴,皆将校同心,士卒用命之果,与犬子毫无关系。
倘若犬子可以封侯,那将军们的儿女该如何呢?请陛下明察!”卫青十分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