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儒家并没有让刘彻觉得高枕无忧,相反,其他学说也吸引着他的眼球,在儒家上未曾找到的满足感,或许其他学说能满足。
例如道家、法家……
大汉朝立国,终究是外儒内法的,这一点刘彻心知肚明。
若非儒家可以把大一统的观念讲清楚,他便不会将儒家摆在首要位置。
儒士,还是少了一份刚强……
刘彻决定,要做出一些改变。
当刘彻的旨意传到石庆的耳际之时,他忽然有了一种穿过漫漫黑夜,看见曙光的惊喜。
他迅速与身边的庄青翟交换着眼色,那意思好像是说,这不是做梦吧?
他俩战战兢兢地随着包桑进了宣室殿,例行已久违的参拜程序,然后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刘彻的问话。
刘彻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翩翩少年了,他的气度与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地愈发大了起来。
可石庆和庄青翟永远忘不了当年的那一幕。
皇帝以不治太皇太后丧事为由而免了许昌和他们的官职。
其实,他们心中都清楚,那不过是皇帝的一个借口,根本原因在于他们阻挡了皇帝的新制。
是啊,什么不治丧事,这样的烂理由谁会信?可他们只能接受,因为不接受也得接受。
那时他们万念俱灰,认定今生不可能再回到朝廷中,大半辈子的拼搏,就此化作云烟。
刘彻没有治他们的罪,而把他们发回到太常寺。
这些年他们都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的。有一次,刘彻到太常寺查巡兴办太学事宜,他们吓坏了,睁着眼睛直到东方破晓,生怕还会有更加糟糕的等着他们。
刘彻来了,他一心一意听着太常讲述整理诸家经典,根本没提当年旧事,也没有问起他们。
于是他们心里有了一种难言的失落,皇帝已经把他们忘了。
这种期待是希望皇帝记住他们,又怕皇帝记仇的矛盾心理,折磨着他们的情感,多少次,两人在喝到夜阑酒干时总是看着对方问,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现在,站在刘彻面前的石庆和庄青翟预感到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即将过去,对黄老的抛却,对儒术的熟稔,将改变他们的命运。
“罪臣多年来研习儒术,不敢有一日的懈怠。”
“呵呵!说来朕听听。”
于是,他们各自结合自己实际,分别向刘彻禀奏了对《公羊春秋》的体会。
石庆特别强调自己选读的是董仲舒的注释本。
在石庆说话的时候,庄青翟一直暗暗注视着刘彻的变化,他感到虽然岁月悠悠,人事变幻,但皇帝推行新制的执着没有变。
轮到庄青翟回答刘彻问话时,他引述董仲舒的一句话,《春秋》无通辞,从变而移。
今晋变而为夷狄,楚变而为君子,故移其辞以从其事,重点阐述了自己对“大一统”的体会。
“陛下!臣反复琢磨,所谓春秋一统者,主要在八个字。”
“哦!”
刘彻侧过脸来,听得很专注,“是哪八个字?”
“兼容并包,遐迩一体!”
“此话朕好像在哪里听过?”哦!他想起来了,那是元光五年司马相如说的话。
司马相如在奏疏中,用了很精辟的八个字:“遐迩一体,中外提福”,来表达当时大汉与周边民族的关系。
可眼下他不打算把这个话题延伸下去,他之所以要问起这些,是因为要了解他们有没有担任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的资格。
“你们对道家还有执着么?”
石庆忐忑不安地道:“陛下,臣早己不再挂念黄老之学。”
刘彻眉眼中有些失落,叹了一口气道:“宣扬与尊崇可不是一回事,有些学说推之全国虽好,但于帝王将相而言,必须要有更实用的学说来架驭天下。
上与下,所要学的东西可不能一样,否则,君民不分,迟早要乱套,以下犯上更会层出不屈。”
庄青翟迅速反应了过来,“陛下,臣等每日学习法规律令,亦是有所成就!”
刘彻眼前一亮,“哈哈哈,不错。”
现在,刘彻大可以放心地与他们谈论对太子的教育了。
他有些兴奋地站起来,在宣室殿内踱了一圈,然后在石庆和庄青翟的面前站定了:“朕今天要任命二卿为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不知二卿愿否?”
石庆讶异道:“陛下要立太子了?”
“是也!”
“那立嗣大典……”
“且先缓一段日子吧。”
庄青翟立即道:“臣等定不负陛下重托,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那二位爱卿会怎么做呢?”
于是,他们对如何从儒家经典入手,到以法家植入强骨,主张循序渐进地实施黄老教化谈了自己的设想。
“大典之后,太子暂时移居思贤苑,待博望苑落成之后再搬过去。”
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了,刘彻挥了挥手道:“二卿回去吧!改日到宫中拜见皇后,顺便也见见太子。”
两人走出宣室殿,回望檐牙高啄的殿脊,仍然没有走出刚才如幻般的梦境。
庄青翟拉了拉石庆道:“大人!在下有些不明白……”
“怎么了?”
“我朝自董仲舒之后,论起儒学,要数丞相大人,陛下为何……”
石庆没有回答,他无法猜测刘彻的决定,不管日后怎样,反正至少眼前的路是光明的。
石庆和庄青翟出了殿门,刘彻开始批阅奏章来,当公孙弘那熟悉的笔迹映入他的眼帘时,他情不自禁地“哦”了一声。
这奏章在案头已搁置几日了,自己竟然忙得没有细看。
他随口向包桑问了一句关于丞相病情的话之后,就沉浸在公孙弘充满沧桑忧郁、温婉曲柔的文字中了。
刘彻对公孙弘还是比较了解的。
论起治儒,他虽不及董仲舒深刻,却有着经世致用的务实。
论起治政,他不如窦婴干练,却有着委曲求全的品格。
这样的人在他身边,出不了政绩,却也不会铸成大错。
这也是他在元朔五年将百官公卿分为中朝和外朝的原因。
他不需要拿出什么高明的主意,只要能稳定政局,深谙旨意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