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老臣明白了,依臣观之,民生艰难,皆因豪强兼并,囤积居奇,欺行霸市,贫者益贫而富者益富。
请陛下下旨,派遣谒者到各地劝民多种宿麦,凡富豪假贷贫民者以名闻。另外,凡遭遇水灾之郡,尽开郡国仓廪,赈济灾民……”
“还有呢?”
“陛下说齐鲁?齐鲁不就是山东么?”
刘彻尴尬地皱着眉头道:“朕问的是还有没有其他事情!”
“有!当然有。还请陛下下旨,减陇西、上郡、北地一半戎卒,如此则三郡之民略可休养生息。”
看来!此老尚算明白。
刘彻的心里获得了少许欣慰,如此年迈老臣,尚思虑如此周密,这一点就比公孙弘强多了。
“好!”刘彻提高了声音,“就依爱卿所奏。朕立即下旨给各郡,令其照办!”
眼见天色不早,刘彻对包桑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安排人送老爱卿回去。”
包桑来到郑当时面前,附耳高声道:“陛下请大人回府呢!”
“回府?公公那么大声干嘛?老臣耳朵还没有聋呢!”
郑当时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大农令还有话说么?”
郑当时犹豫了片刻道:“臣还有一言,不知道该不该奏明陛下?”
刘彻点了点头。
“依臣观之,民生艰难,皆因战事频仍,连年不断。故臣斗胆奏请陛下在河西之战后,暂息兵戈,令民得以休息。”
这怎么可能呢?仗打到这个分上,匈奴已成强弩之末,怎么能停下来呢?近来不少人都这样说,刘彻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这话。
他觉得大农令也和汲黯一样的固执,此时此刻,刘彻满脑子都是胜利,都是受降,都是李敢和霍去病的影子,都是浑邪王拜在阶陛之下的享受。
看来,老爱卿也该颐养天年了,班师大典后,这事就该提上议事日程了。
刘彻站起来,亲自搀扶着郑当时道:“时间不早了,爱卿所奏之事朕都准奏了,剩下的事情爱卿不必操心了,还是回府休息去吧!”
他又命包桑拿出一些滋补品,赐给了郑当时。
郑当时立即就涌出了浑浊的泪花,借着冬日的阳光看去,刘彻的温暖就像这太阳一样让他从身上暖到心里,他那庄严的责任感被刘彻脸上的笑容感化为一种勇气。
“陛下!臣还有话说,为了民生,息战……”但是,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包桑送出了宣室殿。
“老而昏聩。”刘彻看着郑当时的背影,默默道。
“陛下,他已经走了。”
“嗯,走了好。”
说完这句,刘彻不解地向包桑问道,“从一大早起来,朕就不断遭遇烦恼事,朕是不是真的错了?”
包桑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又把一道奏章递到刘彻手上,说是赵禹送来的。
刘彻打开奏章,那是对在河西战役中贻误战机的公孙敖、李广和张骞审理结果。
他说三人对所犯罪责供认不讳,依律当判斩刑,请皇帝定夺。
刘彻的笔在空中停了半天,终于落下几行字:罪虽当斩,前功可追,除了公孙敖,都功过相抵吧。
写完这些,刘彻忽然觉得很累,便躺在了榻上。
元狩三年十一月初,盛况空前的班师大典如期在横门外举行了。
从河西归来的军队,按照汉军三成、降军二成的比例重新整编,分驻在咸阳原上南北二十里,东西百十里的境内。
浑邪王率领部分匈奴降军,与李敢一起穿越由一万八千辆车马,十数里楼门和庞大仪仗队伍组成的通道。
他们越过横桥,在横门外的华表下集结,浑邪王走到渭桥中段,勒住马头,俯视泱泱渭水,河面上船舟如织,仰视眼前的长安,巍然耸立,十分壮观。
第一次感受大汉的山川形胜,紫土秀木,他的心境一下子变得十分复杂。
当汉使送来昆邪图的劝降信时,他悬了几个月来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他从信中获得了儿子还活着的消息。
这让一向主张汉匈和睦相处的他进一步坚定了降汉的决心。
可现在,他忽然有了一种仓皇,他不知道河对面的汉官将怎样看待他的行为。
过了渭桥,李敢提醒他下马步行,抬头看去,迎面站着三位汉朝大臣。
太常寺官员将他们一一介绍给浑邪王,他得知最年轻的一个乃是大战河南、漠南的卫青,心里便增添了几分尊敬。
“久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
“王爷深明大义,我朝闻之,亦是十分欣然。臣奉陛下诏命,将王子还给王爷。”
卫青说毕,拉过昆邪图。
父子双目对视,心头顿时生出久别重逢的感慨。
只是这样的场合,所有的话语都在目光中了。
浑邪王与李敢在检阅台前肃立,待三公同刘彻坐定后,才缓缓登上检阅台,向刘彻行参拜大礼,之后便献上了河西山川图和各个部落的旗帜,表示从此归顺大汉。
这些程序之后,大行宣布向浑邪王赐御酒。
浑邪王接过酒,只浅浅地用嘴唇沾了沾,又递给身边的黄门。
接下来,张汤庄严地颁布了诏书,敕封浑邪王为漯阴侯,食邑万户,其王子昆邪图、裨王呼毒尼等皆为列侯。
皇家乐队高奏《大风歌》,彰显大汉太平盛世。伴随着雄浑的乐曲,刘彻站了起来。
他走到前台,一手牵着李敢,一手牵着霍去病,对台下军容整齐的士卒们道:“从今以后,大汉在河西设立武威、酒泉两郡。
浑邪王与朕情同手足,胡汉亲如兄弟,共享太平。”
台下立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喊声:“大汉威武!”
“陛下万岁!”
……
入城的时候,朝廷专为浑邪王父子安排了车驾,就跟在刘彻之后。
刘彻特赐李敢与霍去病“骖乘”,一路上李敢从刘彻的目光中感受到亲切和满意。
诏书上虽然对浑邪王率众投降给予了高度评价,但刘彻对辞令与现实的差距了然在胸,他怎么可能将十万多匈奴军队安置在京畿之地呢?
没过几天,他就接受卫青和汲黯的谏言,将匈奴降军分别迁到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五郡,让他们回归民间,牧羊、稼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