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力蹲在帐篷外,东看看,西瞅瞅;帐篷内,四娘、阿铭再加薛三围坐在一旁,三人中间,放着那封信。信,自然是已经被拆开过了。魔王们自是不会客气和拘束的,守着信不看,才是傻子。但,信中的内容……阿铭拿着指甲钳,一边修剪着指甲一边道;“来吧,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办。”四娘开口道;“主上说过,在历天城旁的天虎山上时,他曾许诺,要给靖南王的那头貔貅也做一套自家貔貅一样的鱼鳞甲;靖南王当时的回复是:好,让它来找你。再加上白天在城外,主上和靖南王的对话里,似乎也透着这么个意思。有句话,不是叫马革裹尸么?裹不裹尸体,不知道,但大概率,这头貔貅会回来的。也就是说,原本应该是等靖南王出征了,或者是遭遇什么不测了,大概是类似这种情况吧;在这个前提之下,或者叫之后,再由这头貔貅,孤零零地回来,将这封信,吐给主上。”薛三“呵呵”一笑,道:“所以,咱们这是相当于提前截胡了?”“嗯。”阿铭吹了吹指甲,道:“相当于在村口的老爷爷那里接任务,答应你打完怪再给你一封信;你怪还没打,人还没出村,就从老爷爷口袋里把这封信给偷出来了。现在的问题是,靖南王既然做这种安排,显然是有他的谋划的,是有他的道理的,三儿你这提前一弄,现在看起来,确实让我们很尴尬,如果让主上知道了,必然会更尴尬。”“哟,那你的意思是,这封信,先不让主上看到?”薛三反问道。阿铭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四娘开口道:“现在的问题是,这封信既然出自靖南王坐骑的体内,那就肯定是靖南王本人投放进去的。一定程度而言?这封信里的内容,必然是经过靖南王本人核实过的。那个人,就是杜鹃之死的幕后黑手。想想看吧,如果现在让主上看见这封信?主上会做什么?”“那到底是给不给主上看,四娘,你说个准话撒?瞎子现在又不在这儿,咱们仨,就得赶紧拿个主意出来。”军师不在?偏偏遇到这种意外情况?确实很让人头疼。至于说孙瑛?他也算半个军师,但没那个资格掺和到这件事里来。阿铭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那封信?道:“来,咱们先来模仿一下瞎子的思维?一件事,做与不做?无非是看利弊上的衡量。咱们先来说弊?我觉得?把这封信现在交给主上?反而会让主上现在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而且,你们现在发现没有,论掀桌子只求一个痛快这方面,主上已经有后来居上的趋势了,甚至可以说是已经超越了咱们。主上不发作,憋着难受;主上发作,对那位要下手的话,咱们先不提晋东侯府到底能否保全,眼下这儿可是在京城!弊,就这么多,你们说说利吧。”薛三闻言,笑了,道;“我反正没看出来把这封信现在交给主上看了能有什么利的一面,横竖就当时我和阿力提前触发了任务,但并不妨碍在该到的时候交给主上来看。最起码,可以等到回到侯府去后再说嘛,虽然那位,在我们回侯府去后,想杀他,会更困难。”这时,阿铭和薛三都将目光落在了四娘身上,他们二人已经投了反对票了,就看四娘了。这种情况下,并非是民主决策,阿力先剔除,二对一走个流程;事实上,只要在场有一个魔王不同意,其余人的表决,就不可能生效。一是因为没办法杀人灭口;二则是因为,不可能你一个人去做好人,自己二人则去衬托当坏人吧?“我同意阿铭刚刚说的,这封信,现在交给主上去看,对咱们的大局,必然是不利的,但……”阿铭马上开口道;“人权,自由,信任,这类的理由,就不用说了。”薛三也附和道:“羁绊,理念,伙伴,这类的理由,也不用说了。”四娘点点头,道;“但,我觉得,自打主上那一日陪着靖南王去了趟天虎山后,主上距离突破六品,已经很近很近,可能,就在这段时间。”阿铭和薛三目光近乎同时一凝。阿铭收起了指甲钳,左手放在胸口位置:“我觉得,我们没资格去剥夺属于主上的知情权。”薛三将匕首插在了面前,道;“不管什么时,我们都必须相信羁绊的力量!”蹲在门口半天,没被允许参与投票和看信中内容的樊力,对着星空,摇摇头,道;“憨批。”……“嗯,这信上头,是什么味儿?”郑侯爷接过信,有些嫌弃地问道。此时,四娘在帐篷内,送信进来;其余仨,都在帐篷外头。“主上,这是三儿从靖南王貔貅肚子里掏弄出来的信。”“嗯?”郑凡眨了眨眼,下意识地问道,“三儿对那头貔貅做了什么?”“………”帐篷外的薛三。“主上,是薛三从貔貅的排泄物中找到的。”顿了顿,四娘补充道,“三儿说,他不会放弃任何一处角落的任何一点线索。”帐篷外的薛三攥紧了拳头,欧耶!这时,樊力开口喊道;“是俺蹿的!”郑凡笑了笑,道:“行了,都进来吧。”很快,阿铭、薛三和樊力全都进来了。郑凡明白,一封信,能够让四个魔王一起来送,这信中的内容,绝对万分紧要。郑凡没急着展开这封黑色包封的信,而是先拿出自己的铁盒子。抽出一根,咬在唇边,四娘拿出火折子帮忙点了。吸了两口,郑凡磨了磨牙,最后,打开了信。少顷,郑凡闭上眼的同时,也将信合了起来。帐篷内,鸦雀无声。魔王们都在等待着主上拿出决断,莫说瞎子不在,就是瞎子在,最终,也是由主上来亲自拍板。等了许久,郑凡才缓缓睁开眼,眼眸之中,渗着慑人的红血丝。但郑凡没有愤怒地咆哮,也没有歇斯底里地怒吼,而是将已经燃了大半的烟,对着地上,抖了抖,道;“知道了。”………翌日,朝会取消;回归皇宫的燕皇陛下,似乎并不急着召集自己的臣子通过朝会的形式,正式宣告自己的归来。而城外大营内,无论是靖南王还是平西侯,都未曾入京城。但就是这种按兵不动,反而给朝野上下形成了一种极为恐怖的压力。第三天,圣旨下达,诏靖南王爷和平西侯爷入京,归省宅邸。身为大燕的异姓王,身为大燕的军功侯,在京城没自己的府邸,未免有些不成体统。人们讲究一个根随家落,你的家,不在朝廷的中枢所在,而在其他地方,哪能指望你能永远和朝廷一条心?就是镇北王,在京城其实也是有着自己的宅邸的。早些时候,郡主进京,暂住的是后园,后来陛下要入后园疗养,郡主就搬离了后园,回了自家在京中的宅邸。而靖南王府和平西侯府,是挨在一起的。这一点,让郑凡很满意。归省宅邸,也就是走个流程,因为没打算在这里住,所以并未多么用心。这道圣旨的目的,还是走一个形式,意思是,再继续留在城外军营,有些不成体统或者叫不方便,还是得人回到城内来。郑侯爷在新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四娘他们则负责安顿一些人在这座宅中,他自己,则受六皇子之请,带着剑圣来到了全德楼赴约。燕京全德楼的烤鸭,是越来越难吃也越来越贵了,但名气,却越来越大了。作为前东家,姬老六想回来,大可随时回来,且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处处受打压的皇子,曾经户部不停地接收和打压他明面上的产业,现如今,他是户部的真正头头,该是自己的,就还是自己的。陶然街的这座全德楼是本店,今日,被包场了,谢绝外客。郑凡进来后,发现里头没了往日的喧嚣和油腻,反而被熏过了香。跑堂的是张公公,见郑凡来了,马上行礼:“奴才见过平西侯爷,侯爷福康。”对郑凡行完礼后,张公公又对着剑圣行礼:“见过大人。”按理说,这个时节,来见皇子,并不是很合适,容易引起非议;但旁观者清的前提是,旁观者的层次得足够高。对于郑凡而言,陪着靖南王在城外大营里待了两日,就像是刚出锅的油条已经被筛过了油,已然足够干净了。政治态度,在有心人眼里,已经摆明了。所以,这时候前来见小六子,只是出于曾经的私谊。毕竟,不可能永远老死不相往来。再者,皇帝赐你宅子,意思就是,你可以进城了,有新宅子,自是要宴宾客的,懒得设宴,就串门呗,也是一样的。当然,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今时不同往日了,正如老田在历天城吃饭时所说,已经饿不死了,心态,自然也就不一样了。郑凡和剑圣被张公公领着上了二楼。在一间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张公公帮忙倒茶,又摆上一碟豆腐干一碟煮花生一碟云片糕,随后,退了下去。郑凡伸手,拈住一片云片糕,送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看着窗外街面上的风景。这京城,到底还是热闹且喧嚣的。剑圣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厨,烤炉旁,小六子夹出一只烤鸭,正拿刀片着。张公公进来了,道;“主子。”“人来了?”“来了,在上头喝着茶呢。”“嗯。”姬老六没生气,只是笑笑,继续认真地片鸭子。这全德楼的鸭子,吃起来,讲究那是海了去了,但绝大部分的讲究,都是他姬老六当初瞎鼓捣出来的。但这鸭子想做得好吃,那也必然是个细致活儿。完工后,姬老六让张公公帮忙装盘,随后,也没自己提着,让张公公端着,自己将两个袖兜摘下来,一边甩着一边出了炉房,上了楼。当他上来后,郑凡侧过身,也向这边瞧了过来。“这不行啊,上菜的速度也太慢了,咱这儿都快吃茶点吃饱了。”“哟,爷您多担待,您瞧,这不是来了么?”姬老六示意张公公将鸭子的一应家伙事都摆上了桌,他自己,则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剑圣起身,姬老六马上开口道;“剑圣大人,您别客气,就坐着吃着,今儿个,咱不谈政务的。”剑圣也就坐了回去。郑凡拿起一张面皮,包了鸭子,裹了些配料,最后蘸了一下酱,送入口中。“如何?”姬老六问道。“凑合吧,马马虎虎。”“你这嘴啊,可是越来越挑了。”“是啊。”郑凡拿起茶壶,翻开一个茶杯,给姬成玦也倒了一杯茶。“唉,还是以前好呐,以前,吃啥都是香的。”“哟呵,这话里有话啊。”姬成玦摇摇头,道:“可没有,只是单纯地感慨,搁以前,啃不下玉米面儿了,跑宫里头找那些大太监蹭顿酒肉,那也是香得很。现在啊,家里多了三张小嘴,一睁眼,就觉得自己欠了一天的债,得为他们去做事儿。”何思思和苓香都生了,何思思又生了个儿子,苓香生了个闺女。所以,姬老六现在是仨孩子的爹了。“这日子,不经过啊。”还记得当初于镇北侯府门前,姬老六带着几个女姬,虽说有种故意掏空身子自污的意思,但,男人嘛,谁能否认那时候的潇潇洒洒?那时候的郑凡也是一样,虎头城护商校尉,杂牌,不入流的一个小军官儿,放眼望去,穿着锦衣的,全得喊大人。“郑凡,不怕你笑话,我以前觉得自己似乎永远不会老,也想象不出自己真正上了年纪时会是个什么样子。现在才明白,人,是察觉不到自己上了年纪的,一回头,就回不去了。”“少他娘的扯淡。”郑凡现在听到中年、孩子,这几个关键词就脑壳疼。自己身体没问题,素质也没问题,可偏偏,三个女人,肚子都没动静。和四娘也就算了,但公主和如卿也是这般,那就意味着自个儿这边,问题也很严重。“听说,老五在望江边特意找过你?”“碰巧撞上了。”“我知道,你们俩,没那么傻,老五有没对你说什么?”“老五想求我保他的命。”“你答应了?”“没。”“为什么?”“和他不熟。”“那我这边的家小,俩女人仨孩子?”郑凡点点头,没作犹豫,道;“我保了。”姬老六笑了,亲自卷了个鸭子,送向郑凡嘴边:“来,乖,张嘴。”“恶心不你?”郑凡一把拍开姬老六的手。这时,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上来的人,是一身便服的李良申。李良申一上来,其目光就直接略过了郑凡和姬老六,而是径直落在了剑圣身上。“你也在。”李良申向剑圣打招呼。剑圣对李良申微微点头,道:“对。”两个用剑的人,交流时,就容易很直接,也很简短。李良申走到桌边,看向剑圣斜靠在椅子上的龙渊,道:“上次没落得个机会,这次,让我再看看。”用剑的人,都是剑痴。剑圣没拒绝,道;“随意。”李良申伸手拿起龙渊,这时,郑凡开口道;“李良申?”李良申扭头,看向坐在那里的郑侯爷。“见到本侯,为何不行礼?”李良申点点头,放下龙渊剑,后退两步,单膝向郑凡跪下:“末将参见平西侯爷,平西侯爷福康!”随即,自己起身,伸手,去拿龙渊剑。“本侯,让你起来了么?”李良申再次撒开手,后退,单膝跪下。“给咱六殿下,行礼。”“末将参见六殿下,殿下千岁。”李良申很听话地行礼问安,但嘴角,带着笑意。“这就对了。”郑侯爷拍拍手,“咱武人,可以自在一些,但该讲的规矩,是要讲的,本侯不在意你是否向本侯行礼,毕竟你我都是军伍之人,向来不喜讲究这些俗礼。但殿下毕竟是皇族,天子血脉,对天家,必然要有该有的恭敬。下次,再遇到本侯,就不用行礼了,也不用见外了,本侯相信,就是镇北王爷在这里,也是懒得在这些俗礼上较真的。军中上下,不喜欢那种没事做叫人跪来跪去请安来请安去得,忒麻烦,也忒无趣。”姬老六听到这里,笑出了声。李良申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这时,二楼楼梯口,出现一个虎背熊腰头发半白男子的身影,在其身边,站着青霜。“好家伙,这是提前堵本王的嘴啊。”今日,镇北王爷入城。朝廷派礼部尚书主持迎接,但很显然,镇北王爷放了人家的鸽子,又偷偷来到全德楼,先吃鸭子。姬老六起身,谁知郑侯爷速度比他更快,径直走过去,搀扶住镇北王。李良申,很明显是来探路的。他一个京畿驻守大将,忽然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意味着不寻常。“无镜可好?”李梁亭问道。“不好。”郑侯爷的这回答,很直接。李梁亭点点头,笑道:“我们仨,又有哪个是好的呢。”这里不是故意吊胃口不说信里的内容,而是龙心里对这段燕京的大剧情有一个总的设计和安排,大家耐心继续往下看。再求一下月票,抱紧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