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谁挖的坑?
紫禁城。
乾清宫内殿。
朱见深仰躺在软枕上,此时他刚服下太医院敬献的汤药,随即覃昌亲自过去把药碗拿起来放到了一边,这才招手示意李孜省靠前。
“李卿,你送来何物啊?”
朱见深问道。
李孜省赶紧道:“臣所献乃是一方望远镜。”
“什么?”
朱见深闻言皱眉,招手道:“你确定是望远镜?拿来看看!”
本来没什么东西能提起皇帝的兴致,可当朱见深听说是望远镜时,瞬间有了精神,让覃昌把装礼物的锦盒递到他面前。
盒子已经换过了,更显高大上,但里面的望远镜却是材质粗糙,跟先前太子所献的那批在外观上就显得大为不同。
如果说那些一看就是精品,而眼前这个最多算是地摊货。
可当朱见深放到眼前,对着远处看了看,立刻不再把此物当成什么劣质品,毕竟效果上几乎完全相同。
“你从何而得?”
朱见深心头满是疑惑,侧过头问道。
李孜省将早就编好的理由讲出来:“回陛下,此物乃他人馈赠……臣初见此物本不识得,但用过后发现与陛下当日给臣看的望远镜非常相似,臣不敢独享,毕竟此物关乎到边疆安稳,关乎大明江山社稷存续……”
“行了,行了。”
朱见深自己嘴巴不利索,也就不喜欢听别人在那儿长篇大论,所以直接把李孜省的话给打断。
覃昌笑道:“李仙师,您就说,这东西是谁赠送你的就行。”
李孜省恭敬地道:“乃徽州地方所赠,听说是用黄山云母的边角料所制,其功能与先前太子所献大致相当,但在视野和明晰程度上,稍有欠缺。”
这方望远镜,镜片小一些,玻璃的透光度也稍微差一些,所以看的距离较近,清晰度上也有一定差距。
这也是张延龄丢给他那便宜大哥当玩物的主要原因。
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张鹤龄在外接触的人越来越多,如果进出时还带着这东西,难免会被人传播出去,引起梁芳的注意就不好了,所以干脆拿这东西再玩个政治阴谋。
眼下李孜省已入局,只是他自己还没觉悟罢了。
朱见深又拿在手上,仔细看过后,点头道:“的确,与先前太子所献,方方面面都有些差距。”
覃昌低声道:“如此说来,太子所言非虚,制造望远镜所用的黄山云母,应该是消耗殆尽了,这么说来,梁公公那边……”
李孜省一听,好你个覃昌,摆明了是在暗地里中伤梁芳。
这是要玩儿阴的?
朱见深瞥了覃昌一眼,又看向李孜省,皱眉道:“李卿,朕知晓,你与梁芳关系匪浅,当初还是他将你举荐到朕跟前来的……此物你既知来历,也知其功效,还知晓朕曾给梁芳设下期限造出望远镜,你为何不将此物交给他呢?”
灵魂拷问!
你李孜省也是有意思,梁芳对你有恩,你拿到望远镜后,不想着送给恩人,却直接以个人名义呈给朕,你这不是故意要看梁芳的笑话吗?
李孜省急忙辩解道:“臣拿到此物后,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若是臣的东西,就算再珍贵也会义无反顾送给梁公公,但这是陛下牵挂之物,哪里敢私下自行分配?就算是梁公公与臣有恩也不行!
“臣心中只有陛下,只有大明江山社稷,其他一切都要排在后面!故此,此物臣一到手便立即进宫进献陛下,由陛下亲自处置才算尽到了臣子的本分。臣句句属实,赤胆忠心天日可表,请陛下明鉴!”
覃昌笑着点头。
好似在说,算你李孜省回答得干净利落。
你要是说自己动过心思送给梁芳,那就等于是跟皇帝说,你曾想过欺君。
如果真送了,那更是犯下欺君罔上的大罪!
朱见深对李孜省的回答也很满意,随手将望远镜放回花梨木制成的锦盒中,道:“那你就代表朕,把此物暂时送给梁芳吧。”
“啊?”
李孜省闻言不由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
我把东西馈赠给您,想在您面前邀一下功,您居然让我送给梁芳?
梁芳拿到后会怎么办?
不是又送到您面前来?
覃昌到底是宫里摸爬摔打多年的滚刀肉,似乎马上便明白了其中关节,躬身请示道:“那陛下,是否要让李仙师告知梁公公,这是陛下赠与他的呢?”
“你说什么呢?”
朱见深皱眉,随即恶狠狠地瞪了多嘴多舌的覃昌一眼。
覃昌微微一怔,赶紧道:“那自然是不要了。”
“嗯。”
朱见深这才颔首,道,“梁芳不是在找什么黄山云母,还找人造什么琉璃作为替代品想糊弄朕吗?
“连个模板都没有,怎么个造法?朕这算是帮他一把,接下来就看他会如何做了……想想倒是蛮期待的!”
说完竟笑了起来。
覃昌跟着笑,然后冲着李孜省挤挤眼,意味深长。
李孜省此时全都明白了。
眼前的成化帝想要试探一下梁芳,看看其有什么反应。
你李孜省是没有欺君,但要看那梁芳会不会有。
如果到最后梁芳实在造不出望远镜,只能拿这个望远镜前来宫里冒功的话,那不就……落到陛下精心设计的圈套里去了?
等等……
这到底是谁布置的圈套?
皇帝?
亦或是张峦?
李孜省不由惊出一声冷汗。
朱见深抬手道:“给出的期限眼看就快到了,是时候派人去催催梁芳,就说朕等得很不耐烦,希望他动作快一点,不要让朕失望。”
说完,朱见深转过身,似乎要睡午觉。
覃昌恭敬地道:“陛下您先安歇。”
“臣也告退了。”
李孜省急忙道。
“嗯。”
朱见深头都没回,只是在喉头发出轻轻的一声。
随后李孜省和覃昌才弓着身子退出殿外。
……
……
“覃公公,看来陛下什么都清楚,真是慧眼如炬啊。”李孜省出了殿门,恢复直立后冲着覃昌低声说道。
覃昌笑着摆了摆手,意思是咱俩对此事最好别有任何交流。
你能做到心里有数就行。
随后覃昌便拱拱手,带着他的扈从往司礼监值房去了。
而李孜省则擦擦额头渗出的汗珠,赶紧出宫去了。
等回到家中,李孜省急忙把庞顷叫到跟前,一眼瞅见庞顷居然也是满头满脸豆大的水珠,全身散发出一股汗臭味,顿时皱眉不已,问道:“瞧瞧你,全身都快湿透了……这才二月天,你是下护城河游泳去了?”
庞顷显得颇为无语,赶紧道:“什么时候了,道爷您还有心思消遣敝人?莫非您忘了,是您让敝人去打探一下徽商那边的情况,今天头晌就没闲着。”
“哦。”
李孜省释然地点了点头,随即把锦盒拿出来,放到桌上,“送去梁芳府上,就说是我送的。”
“啊?这……”
庞顷不由面带困惑之色,好似在问,你不是送去宫里了么?
咋的?
临时改变主意,没送出去?
李孜省若有所思道:“回来路上我一直在想,这张来瞻无缘无故的,突然把如此珍贵的望远镜送给我,还说这是由黄山云母的边角料造出来的……你说他到底有何用意?”
庞顷诧异地问道:“您回来的时候才开始琢磨呢?”
言外之意,你不该收下礼物的时候就该想吗?
再或是进宫的时候就得好好思忖一番?
“啪!”
李孜省猛一拍桌子,喝道,“耍什么嘴皮子?问你话!你如实说便可。”
庞顷看了看左右,凑近李孜省耳边低声道:“该分析的,先前不都说了吗?这东西要是赠给了梁芳,形同欺君啊。”
李孜省点了点头,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惊惧之色:“所以说,张来瞻应该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点,认为我一定会送给陛下,而陛下也定会让我将此物转赠给梁芳,借以试探梁芳……
“所以说,其实这个坑是张来瞻特意给梁芳挖的,只不过是借助了我的手,还利用了……”
利用了谁,他没明说,显然利用的对象是皇帝。
庞顷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乃陛下让您送给梁公公的?”
“不然呢?你觉得本人会欺君吗?”
李孜省脸色不善。
庞顷点点头道:“您是不会。可就要因此便说乃是那位张半仙的杰作,似乎有些太过牵强了……正所谓天心难测,谁知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陛下此举,怕是连您事先都没想到吧?”
“也对。”
李孜省听到这话,心里终于又舒服了一点。
原来最懂皇帝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什么张来瞻。
但随即他便皱眉问道:“难道张来瞻真的测不出来吗?”
“人心难测啊。”
庞顷此时还在替张峦说话。
不是他想帮张峦,而是眼前这个李大仙人,已经因为这点小事去怀疑张半仙,不利于内部团结。
“再则说了。”
庞顷道,“无论他是测到了,还是没测到,张大人可没有一丝一毫要加害您的意思。在陛下面前,您不还是忠臣,且是会办事的忠臣?”
李孜省瞬间志得意满,笑盈盈道:“还是炳坤你会说话,他梁芳费尽心机都没搞到的好东西,却出现在我手上,这叫什么?这叫人缘好,得道多助,且懂得体谅陛下的难处。”
庞顷心想,你就别在这而自吹自擂了。
你也不想想,别人办不成的事情,就你能办成,不正好说明你权势滔天?皇帝会不会因此而猜忌你?
但看你正在兴头上,这话我就不说了,至少你在皇帝面前邀宠立功还全身而退,这是实打实的。
李孜省道:“把东西送去给梁芳,这下梁芳一准儿记得我的恩情。”
“就怕回头……”
庞顷提醒。
“回头再说回头的事,就算回头他知晓,难道我说是陛下让我做的,他能赖陛下吗?再说了,眼前这事,摆明了陛下对他已不信任,否则也不会让我去试探他……一个失去圣上信任的人,我怕他作甚?”
李孜省说到这里,脸上犹自带着几分得意之色。
庞顷笑道:“自打万娘娘走后,果然这朝中格局已发生极大的变化,道爷您更加如鱼得水了。”
“嗯。”
李孜省仍旧一脸嘚瑟。
仿佛真就如庞顷所言,自己是这朝堂的主宰一般。
……
……
城北一处街巷尽头,乃张延龄在距离自家不远处租的一个小四合院所在,此地专门作为他的化学实验室和堆放特殊物料所用。
张延龄带着柴蒙过来时,正好见到张鹤龄正冲着一群人训话,而张鹤龄面前足足有二十几号人,一个个吊儿郎当,但身上有那么一股子彪悍之气,看上去就像是一群鸡鸣狗盗之徒。
“大哥,走了,有事。”
张延龄招呼道。
“好。你先等等,我跟他们说一声。”
张鹤龄满面春风。
“谁啊?”
张延龄瞅了瞅不远处那群人。
张鹤龄挺直腰杆道:“先前打姓彭的,咱打出名堂来了,京城内外,有不少人打听到我的英勇事迹,这不都跑来投效了?”
张延龄笑着打趣:“行啊,大哥,你这是要当道上大佬了?”
“什么大佬,不过就是小打小闹罢了!嘿,还是二弟你有本事,要不是你这个活诸葛出谋划策,为兄也出不了那风头。”
张鹤龄还真把自己当成大佬级别的人物了,说话腔调中气十足,一副上位者风范,看得张延龄忍俊不禁,连连摇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