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
叶无坷进门的时候看到高清澄正在安排人手,他便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等着。
听了一会儿他听出来了,这是在安排保护徐绩的人手。
毕竟徐绩还是宰相呢,身份依然尊贵,所以徐相亲自上街与百姓们交流这种事,一定要做好保护。
如果徐绩是在廷尉府的保护下出了事,那廷尉府也是有巨大责任的。
等高清澄安排完之后叶无坷从口袋里掏出来一颗高粱饴:“啊~”
高清澄张嘴等着投喂。
叶无坷问:“徐相这么快就答应了要去和百姓们谈谈?”
高清澄摇头:“没答应。”
叶无坷:“你已经安排人了他还没答应?”
高清澄:“他没答应,我说是陛下旨意。”
叶无坷:“陛下旨意这么快?”
高清澄:“也没有。”
叶无坷眼睛逐渐睁大。
高清澄道:“等徐相回来会补一份给他,我已经请两位老人家替我去宫里请旨了。”
叶无坷眼睛又睁大了:“两位老人家?哪两位?”
高清澄:“曹公与张公。”
叶无坷:“这两位倒是行,不可能请不来旨意。”
他问:“你怎么突然间这么坏了?假传旨意这种事你也敢?”
高清澄:“不是我说的,是曹公听不下去了钻出来说有旨意。”
叶无坷想了想那老前辈想看戏都按捺不住的样子,会心一笑。
“你是怎么想出这一招的?”
“因为坏人会。”
叶无坷笑道:“徐绩依仗的根本在于他在民间威望。”
叶无坷坐下来,也往嘴里塞了一块高粱饴。
“他有底气,底气在于廷尉府查不出他涉案的证据,所有证据证人都指向温贵妃,他会完好无损甚至清清白白的离开廷尉府。”
“然后他还能按部就班的离开朝堂,去做那个百姓们眼中不做宰相愿做扫地老吏的好人好官。”
“这种声望一旦起来,将来谁想阻止都阻止不了,真要是出了事,他马上就会在呼声之中重返朝堂。”
叶无坷道:“温贵妃的案子不能给他定罪,那就翻老底。”
他看向高清澄:“他能烦我老底我还不能翻他老底了?来而不往没礼貌。”
高清澄噗嗤一声笑了。
其实这个法子高清澄想到了,最后万不得已她会用。
但用法也不是叶无坷这样的用法。
她会重提当年徐绩在豫州试图谋逆的案子,可重提也是正大光明的重提。
她没有叶无坷路子这么野。
从小到大,她所学到的就没有这么野的东西。
虽然路子不一样,但最后的效果应该相差无几。
只是真到了那个时候,重提旧事怎么都会显得有些无力。
是查不出现在的证据才不得不重提旧事,现在叶无坷的野路子一出来就没这种尴尬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徐绩这次安排的确实妥当,找不出他一点儿证据来。
但就这么由着他继续去经营自己的声望,也不可能。
“徐相说什么了?”
叶无坷好奇的问。
高清澄道:“他对我说这不是你能想出来的事,你不是这样下作之人。”
叶无坷问:“你怎么回的?”
高清澄道:“下作吗?和徐相学的。”
叶无坷笑了,一挑大拇指:“漂亮!”
他起身道:“我来给你送颗高粱饴,现在得去看热闹了。”
高清澄道:“我也得去看热闹,你得乔装打扮,我不用,我正大光明看热闹。”
叶无坷笑:“咱家这点好你都学去了。”
高清澄问:“你那颗糖甜吗?”
叶无坷:“甜啊。”
高清澄:“你的那颗甜还是我的那颗甜?”
叶无坷:“一样的。”
高清澄:“我不信。”
她伸手将房门关紧,然后在叶无坷嘴唇上迅速却猛烈的亲了一口。
然后背着手走了:“不如我的甜。”
叶无坷:“啊?????”
他要追:“我怎么不信呢,再比对比对!”
不久之后,换了一身寻常百姓衣服的叶无坷就带着全家老小到了大街上。
百姓们在此聚集的已经很多,黑压压的看不到边际。
廷尉府做事就是快,徐相还没出门的时候一座高台都给他搭好了。
不得不说的是,巡城兵马司和武侯府做事也利索。
才得到廷尉府的通知,这两个衙门马上就安排大批人手维持秩序。
徐相的马车穿过人群停下来,在下车的时候他眼神就有些复杂。
因为这次他自车上下来,并未看到百姓的欢呼拥戴。
那张告示没有被揭下来,终究会解开人心里的怀疑。
但徐绩还是神色从容,他下车之后如过往一样温和的笑着且向百姓们挥手致意。
他步伐稳健的走上高台,虽然下车一看到有人搭建了个高台他就气的想骂街。
徐绩还在宰相实位的时候想请廷尉府的人做点什么,可从来都没有这么快过。
登台之后,徐绩抬起手往下稍稍压了压。
百姓们随即停止议论。
徐绩依然还是那个徐绩,眼神扫过时候自有上位者威严。
“让大家惦记了!”
徐绩说了这第一句话后,俯身行礼。
这一招,他屡试不爽。
作为大宁帝国之内朝中第一人,他屡屡向百姓行礼都能获得不错效果。
今日也一样,见他行礼,台下百姓不知有多少人下意识回礼。
“我自入廷尉府昭狱以来,一直都在专心协助廷尉府调查。”
徐绩直起身后,嗓音清朗的开始说话。
“多谢乡亲父老对徐某人的惦记,也多谢大家对徐某人的关怀。”
徐绩道:“我知道大家想知道什么,所以我就直截了当的告诉大家。”
他提高嗓音:“我现在可请都廷尉为我作证,我徐某人自入昭狱以来,有关案情,是否有证据证明徐某人涉案,是否有证据证明我徐某人有罪?”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高清澄。
却不等高清澄回答。
徐绩再次提高声音说道:“父老乡亲来看我徐绩,是想从我徐绩嘴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我徐绩,到底有没有十恶不赦之罪!”
他深呼吸:“今日我就当着都廷尉的面,当着大家的面回答:时至今日,廷尉府仔细调查,并未查到我徐某人与案情有关!”
他这几句话说完,顿时有百姓欢呼起来。
有人大声说道:“我就说徐相不可能是通敌叛国的坏人!”
“就是,徐相若真是那般坏人能在咱大宁做二十几年宰相?!”
“徐相清白!”
“徐相清白!”
这喊声起来的格外迅猛。
徐绩为人最善言辞,他这几句话听起来没有问题,可实际上回答的,并非是他在大宁立国之前涉及到的案子。
他说的是,他自进入昭狱以来,与廷尉府正在调查的案情无关。
徐绩此时又大声说道:“天寒地冻,因徐某人而让诸位父老乡亲到此地来受苦是我之罪,我给大家道歉了。”
他再次抱拳行礼。
“大家都回去吧,我已把话说明,廷尉府会秉公处理,他们没有查出我涉案很快便会证明我清白。”
“大家回去好好生活,不要再因我徐绩个人之事而受怂恿蒙蔽,请大家相信朝廷,相信廷尉府。”
三言两语,就想蒙混过去。
此时人群之中忽然有一道清脆之极的声音响起。
“徐相!”
一个小个子举起手脆生生的喊道:“请问徐相说的无辜,指的是大宁立国之前你在豫州时候无辜吗?”
徐绩眼神微微一凛。
他回答道:“不管是什么时候的事,不管是什么案子,我说过了,请大家相信廷尉府,相信朝廷,更该相信陛下!”
“只要我徐某人能从廷尉府走出来,不被大宁律法所制裁,那答案,大家便心知肚明。”
听闻此言,不知道多少人纷纷点头。
更有人已在称赞徐相清白忠直,不愧为百官典范。
还有人说他一定是被冤枉了,他们相信徐相是好官。
这些支持的声音,让徐绩眼神里有一抹得意很快闪了过去。
话术这种东西,徐绩要说自己不擅长那天下真没几人擅长。
偏此时,那个小个子不依不饶。
他大声问道:“徐相!我想请您大声告诉我们,你在豫州做官时候有没有背叛陛下!”
百姓们全都看过来,试图找到这个勇士。
当然,有人觉得他是勇士有人觉得他是白痴。
人家徐相已说的明明白白,他还在这里执迷。
徐绩微微一笑:“我刚才说过了,若大家不相信我徐绩为人,应该相信大宁律法公正,更应该相信陛下!”
话绕了一个圈子,听起来斩钉截铁有道理。
就是没正面回答。
大多数人却因为这些话,已经深信徐绩无辜。
古语有狐假虎威之说,徐绩用的这番话术就差不多。
他是利用陛下来为他做证明,陛下既然用他那他当然没问题。
可那小个子还是不依不饶。
“徐相请你回答,你在豫州有没有背叛陛下!”
徐绩脸色一沉:“你是何人?我已经明明白白告诉过你了,你为何如此死缠烂打?你是有何居心?是想挑拨是非?还是故意引长安百姓动荡?”
那小个子大声回答:“我是你的支持者!”
他好像也狂热起来:“我永远都不相信徐相是个坏人,我坚信徐相一定清清白白!”
徐绩脸色稍微缓和:“多谢你的关爱,正如你所言”
他话没说完,那小个子喊道:“所以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们这些支持你的人,你当年没有背叛陛下!”
徐绩缓缓调理呼吸,然后装作和蔼:“我说过了,包括我自己在内都该相信大宁律法公正,若我有罪,廷尉府自会查办,若我无罪,廷尉府自会放我出来,大家静等消息。”
那小个子喊:“徐相你有没有在豫州盗卖官粮!”
徐绩皱眉。
那小个子还在喊:“陛下让徐相守住豫州粮仓,数十万大军的粮食都在徐相手中,那时候,你有没有把粮食卖给陛下的敌人?!”
徐绩看着那小个子,眼神已有些阴沉。
“徐相!”
那小个子大声喊道:“宁军的粮草,你有没有卖给楚军!你有没有卖给其他叛军!”
他喊完这句就振臂高呼:“说没有!”
“说没有!”
“说没有!”
随着有人开始跟着他一起喊,更多百姓也都跟着喊了起来。
他们目光灼灼的看着徐相,看着他们心目中正直清廉的徐相,挥舞着手臂高呼。
“说没有!”
“说没有!”
“说没有!”
徐绩站在那,脸色已经有些微微发白。
“说没有!”
“说没有!”
下边的人还在呼喊,且一浪高过一浪。
而那带头喊话还声称自己是徐绩坚定支持者的,正是来自彩衣族的小土司褚绽染。
“徐相!你说没有!”
徐绩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徐某立国之后为官二十几年,从未辜负过陛下信任!”
褚绽染:“你说你没卖军粮!”
徐绩:“”
这时候两个大汉也加入其中,声音如雷。
“说没有!”
“说没有!”
“我说卖了!”
“你说没有!”
“我说卖了!”
“你说没有!”
此时人群之中有人大声说道:“徐相当年在豫州虽有盗卖军粮之举,不过当时涉案的赃款他多数都已上交,这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所有人看过去。
只见一个身穿国公蟒袍的魁梧大汉穿过人群走来,正是大将军夏侯琢。
他看向徐绩一脸真诚和友善:“你我是多年旧识,今天就由我来帮你解围。”
徐绩心说可滚你大爷的吧。
夏侯琢肃然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初徐相在豫州虽然卖了很多军粮给宁军的敌人,可我们这些当兵的在陛下的带领下,虽然饿着肚子,不也把敌人打败了吗?”
他一摆手:“都过去了!”
老施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