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钊心里始终有一个最大的疑问。
李林甫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能请来圣谕,将韦坚和皇甫惟明这两个大人物一举拿下?
如今人人自危,包括参与案件审理的官员们,没人肯多说一句话,杨钊也不敢多打探,所以这个疑问也只能一直憋在心里。
每天,杨钊甲不离身,坐在外厅里等候。
只等诏狱里拿上来一份写着人名的名单,送去王鉷审核批准后,这份名单便会递到他或者张虎等人的手里,然后他们就拿着名单去京城里抓人。
或许是考虑到了各支队伍的抓捕能力,杨钊拿到手里的名单,往往是一些官职不高的边缘人物。
像韦兰和韦芝兄弟,早在第一批抓捕名单里就出现了,分配给了张虎的龙武军去抓捕。
对于杨钊来说,这算得一个好消息。
不然的话,让他去抓韦家兄弟,免不了会出现一些尴尬场景。
但由于要抓捕的人太多,杨钊拿在手里的名单,也经常会出现一些“熟人”,甚至还有一些是那晚同他一起参加群英宴的。
遇到这部分人时,杨钊带队到目的地后,自己便躲到了幕后,交由手底下的武侯进去抓人,尽量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眼看着十天过去了。
随着抓来的人越来越多,原本常年空闲的诏狱如今人满为患。
除了韦坚和皇甫惟明两人身份特殊,始终独自占据一间牢房,其余牢房里,几乎已到了人身上叠人的地步。
尤其是当刑架上刚下来的人犯被拖进牢房里去,一身的烂肉和污血,被随意丢弃到牢房里的人堆里。于是那些烂肉和污血,迅速在整个牢房里扩散、发酵。
即便是在冬天里,也掩盖不住整个诏狱里散发出来浓浓的腐烂发霉的味道。
杨钊身处在外面,也能闻得见。
那味道,像极了把各种动物的尸体丢弃在一个水池里,任其浸泡腐烂。
张虎是典型的龙武军将领,对李隆基绝对忠诚,也无条件执行任何圣谕里下达的任务,可当他闻见这些味道后,都忍不住皱了眉:“也该收手了。”
末了还会添上一句:“罗希奭和吉温,不是人。”
杨钊不知道是该佩服李林甫还是王鉷,佩服他们从哪里找来了罗希奭和吉温这两个丧心病狂的鹰犬?
就诏狱里目前的惨状,任何正常人呆在里面超不过三分钟,就会窒息。
更别说还要狠下心来对那些已经腐烂的人犯身体行刑逼供了。
这完全超出了正常的有良知的人的生理极限。
可罗希奭和吉温两人却是整日地待在里面,不停地对那些腐烂身体继续施加各种酷刑,又源源不断地把各种名单报上来。
也亏了罗希奭和吉温两人够狠。
诏狱里开始大面积地死人,于是,原本堆满了的牢房又可以重新招纳新人,继续运转了。
这时候,杨钊等人又多了一个新工作,便是将尸体搬运出去。
当然,杨钊好歹也是兵曹营的临时统领,才不会自己下诏狱里去搬运。
那里面根本就不是人能够进去的。
往往要等罗希奭和吉温派人把尸体运上来,然后他们再搬出去丢在大街上,等家属前来认领。若是超出一天无人认领的,便交由城内的劳役拖到城外去处理了。
人的承受能力,会随着他所经历过的环境而逐渐提升的。
杨钊在穿越之前,活在现代社会里时,哪里见过什么尸体?
然而现在,他也能做到心无波澜,像搬运一块烂掉的木头般,将这些姿态各异尸体随意丢放。
可即便如此,但当他看见韦兰的尸体时,还是在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
杨钊一开始压根没认出来是韦兰。
有一个词语叫体无完肤,用来形容韦兰的尸体,恰如其分。
甚至,通过他的尸体,杨钊能辨认出来,他在诏狱里,在生命的最后的时光里,都承受过哪些酷刑?
一身的烂肉,是由于反复的鞭打所致。
胸前焦黑,是承受了烙刑。
反向折断的双臂,明显是被夹板扳折了。
两腿的腿骨被折断成数节,肯定是上了老虎凳,并在凳子下加垫了不少石块。
腰骨断裂,上半截和下半截身子连不成一根直线,仿佛不是来自同一具躯体,肯定是在刑架上动了手脚……
杨钊从来就没对韦兰有过好印象。
初在杨府里见面时,韦兰就趾高气扬、目中无人,后来的接触中,他也充分见识到了韦兰的粗暴和凶残。
尤其是当韦兰将他拉进谋刺李林甫的阴谋中后,他更是恨透了韦兰和韦芝,恨不得这两兄弟快点死去,自己也才能从阴谋的漩涡中抽身而出。
可韦兰真的死了。
死得还这么惨。
杨钊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他只感受到了恐惧。
韦兰这样显赫的身世,曾经是多么的不可一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
杨钊联想到了自己,在这个君王一怒而万物为草芥的时代,在这个权力斗争酷如烈日的帝国坟场里,韦兰的现状,会不会就是他的明天呢?
…………
也该收手了。
这不只是张虎的声音,也是所有人的心声。
事实上,所有人的神经都已经绷到了极限。
若再这么继续审下去,只怕,不但牢房里的人犯都要被折磨而死,就连他们这些审理案件的人,也都会疯掉。
可当他们尽最大努力坚持完一天后,到了第二天,发现还要继续审理下去,丝毫看不见要收手的迹象……
杨钊的心里有本账。
那晚他在群英宴上看过的人,除了他自己免于处罚,严武成功地逃出了京城外,所有人都已经被抓了起来。要么像韦兰和句安西那样已经命赴黄泉,要么便像韦芝那样还在诏狱里饱受折磨。
现在能递到杨钊手里的名字,已经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市井无赖了。
王鉷他们到底还在审什么?
人人心里都有这个疑问,可人人也只敢憋在心里,不敢问出生来。
杨钊有一次进内堂交付差事,无意间听见了杨慎矜和王鉷的争吵,才隐约知道了些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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