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解桑越是这样说,我就越想问。他越是叫我不要问,我便越发沉重。
“罢了,我不问了,等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再说罢。”我想,倘若我再多问下去,只怕顾解桑便是撑不住了。
以前他是极其怕死的,然现如今的他,却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戴了虎头帽的傻小子,亦或是那个日日与我争吵,总是被我揍得鼻青脸肿的草包顾解桑了。
虽然,我不知道顾解桑到底是因何种缘故变成了现在这般,可我心里明白。我面前的这个顾解桑,他不怕死。否则,他也不会明知会受了这等重伤,还要拽着我与哥哥前去风月楼。只为证明他不曾说谎,只为证明,我父君遇刺的确不是他所为。
我甚至都有些不相信,现在在我眼前的这个男子,他是顾解桑,曾经臭名远扬的名门草包顾解桑!
而今的他,哪有过去半分的戾气与浮躁,整个人都是十分温和的,温文尔雅,温润如玉。言谈举止之间更是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深沉,让人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定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安知过往的顾解桑乃是胸无点墨,若是能将孔孟之道说出一二,也怕是卓清月帮起作弊而来。
踏出房门时,我是满心忧虑。比起现今这个翩翩公子,曾经那个日日与我吵闹得不可开交的草包倒是让我更加安心。
我打得过他,骂得过他,一眼便将他看透。最重要的是,那个时候他不会待我好,那个时候他不与我吵架,我便已是感恩戴德,哪里敢妄想他像如今这般待我。自然,我也不希望他待我好,如此,我便可心安理得的敌视他。来日若是要离开长安城,若是……天罗教与北朝起了争端,我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公主,喝杯热茶罢。”我盘坐于厅堂之中,望着外头漫天飞雪,思绪万千。连青桐进门也不曾察觉,直至她将手里的热茶递到我手中,我才回过神来。
“青桐,你说,为何会有四季之分?时而热时而冷?”我接过青桐递过来的茶水,不由叹息:“你说,这天气若是永远不变,那该多好啊?”
青桐素来与我亲近,眼见无人,便是盘坐了下来,托腮靠在案上,眉头紧蹙问我道:“公主,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我与青桐素来是无话不谈的,可这一回话说到嘴边,我却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只抬眸凝望外头白雪美景,摇头回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感慨罢了。”
“公主,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到底青桐是自小与我一起长大的,不过是两三句话她便瞧出了端倪,将脑袋凑了过来,目光在我身上流转:“说起来,您这几日也是颇为怪异,以前您从不愿意七公子待在永宁轩的,也不愿意与七公子单独出门。可这几日,全都变了。并且,您都没有日日咒七公子死了!”
“公主,您是不是喜欢上七公子了!!”青桐左顾右盼,最后冷不伶仃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吓得我差点儿没将嘴里的茶水吐出来,我怎么会喜欢顾解桑,他是名门嫡子,我是魔教公主。即便我们名义上是夫妻,即便我们现在是绑在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们依旧是水火不相容的。我不知顾解桑当日究竟是出于何种心态向狗皇帝求来了这门亲事,无论是何种心态,都与我没有干系。只要是嫁给北朝贵胄,嫁给谁不是嫁,都一样是当人质。说到底,我就如一只被关在牢笼里的鸟儿,只是这个牢笼大了些。
反正,不管如何,我都是不会喜欢顾解桑的,我也不能喜欢。我可以感激他对我的救命之恩,我可以兑现当日许他的承诺,唯独不能的就是喜欢他。
于是我当即否认,并且斥责青桐道:“不许胡说八道!我怎会喜欢上北朝皇亲国戚,永远也不会!”
青桐今日也不晓得是吃错了什么药,一个劲儿的将我和顾解桑扯到一起:“可是公主,七公子受伤,你明明是很担心的。以往……以往教主受了伤,夫人也是与你一样担心……”
“我娘亲是我娘亲,我是我!怎能相提并论!”说这话时,我却是莫名的心虚,不知自己到底在心虚些什么。我明明……我明明不喜欢顾解桑的,我不过是担心他的伤,到底他是因我才伤成这般的,他也是因我才招惹上了那些个邪祟的。我是他们口中的魔女没错,可我也是个有良心的人。
顾解桑救过我,还因我而伤,我自然是要担心的。我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青桐,我之所以担心顾解桑,是因为他是为我而伤,他也救过你我的性命。并无半点男女之情,你也知晓,天罗教与北朝虽表面以和亲交好,其实却是势不两立的。所以,我是绝对不会喜欢顾解桑,亦或是对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生了情分的,你懂不懂?”
青桐虽然偶尔愚钝了一些,但此刻还是能听懂我话里的意思的,于是便不再多言,只默默盘坐我身旁,陪我一同等着。
卓清月从房中出来之时,神色极其难看,走过来想同我说什么,最后却又什么也没有多说,只说顾解桑已无大碍,让顾解桑好生歇着,莫要再去招惹那些个邪祟。
其实,卓清月身为大夫,提及邪祟却宛若一个道长那般知根知底,我本该觉得奇怪的。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卓清月本就应该知道的。于是,便没有多问。
待他出了门,我便急匆匆的进入房内。屋子里烧上了一些炭,比起前些年的冬日,永宁轩里暖和了不少,倒是托了顾解桑的福。用的木炭,也比前些年好了许多。
顾解桑的脸色也比刚回来的时候要好上许多,见了我,则是淡淡笑道:“都说了没事自然是没事的,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还能怕些什么?别担心了。”
“顾解桑,你别说话了,卓清月说,你要好生歇息着才是。”我原本是想问他,卓清月说他若非因我,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是何意?可看着顾解桑这般的气色,我又生生的将话咽了下去。
我想,卓清月的意思,绝非是他招惹妖孽,今日受了重伤这事儿。定然……还有其他的隐情。
对此,顾解桑是绝口不提,他受着伤,我也不好多问。索性便坐在床榻旁陪着他。这一陪便是到了夜里,想来是顾解桑不许旁人走漏风声,他受了这等重伤,躺在永宁轩里,整整半日,永宁轩里却无人踏访。到了夜里,更是安静得很。
本来,平日里也只有我与青桐二人,今夜我便叫青桐先下去歇着。我想,我今夜是睡不着了,我得陪着顾解桑,若是他夜里有个好歹,突然死了,我岂非是罪孽深重。
万籁俱寂的夜里,顾解桑紧闭着双眼,他已经睡了一个下午了,到如今还睡着。也不知到底是好转了多少,虽然卓清月说并无大碍,我依旧是有些担心。据说,这伤的太重,容易引得病温之症,继而便是醒不来了。
顾解桑不会是引发了病温,醒不过来了罢!每每一个人之时,我便爱胡思乱想,拿薛绍卿的话说,杞人忧天!我越看顾解桑越忧心,索性伸手去触摸他的额头,以及他的脸……
“谢凌玉,别趁人睡着的时候到处乱摸。”床榻上的人忽然开口说话,且睁着一双大眼睛将我看着:“若是想非礼我就直言,偷偷摸摸哪里有半点魔教公主的样子?”
顾解桑醒来的太突然,我吓得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无比窘迫,满面愤愤:“谁……谁要非礼你了!再说了,魔教公主怎么了,我……我……我告诉你,我是很矜持的!我就是想摸摸你死了没!摸摸你的身子是不是还是热的!我没有想非礼你!!”
“我说说而已,何必动这样大的气?”顾解桑边说边从床榻上起来,全然是一副从不曾受过伤的样子,精神奕奕,满目光彩:“今日……吓坏了罢?”
说起来,我当真是吓坏了,但我不能承认,我可不会让顾解桑觉得我有多担心他,虽然说我表现得已经很明星了,但我嘴上也不能承认啊,我是……不能承认的。我当即否认:“你想多了,我丝毫没有担心你,我是怕你死了,我和哥哥都会死在那邪祟的手里。我是魔女,我哪儿会在乎旁人的生死……”
闻言,顾解桑并没有说话,眼眸里含着意味不明的笑,看的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看的我浑身不自在。我往后退了退,将架子上的裘递给他道:“你……你没事了?”
“你说呢?”顾解桑将雪白的裘披上,眉目间神采奕奕:“我若是有事,还能这样同你说话。倒是你,守到这深更半夜的,累坏了罢?”
“你……你真没事吧?”看着顾解桑那样子,我有点儿怀疑他是回光反照,我异常质疑,脱口而出:“你不是回光反照罢?上一回……”
“救命啊!救命啊!不要……不要带我走!不要!良娣……不要带我走!”顾解桑正欲开口,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还有……女人的惊恐而凄厉的哭喊声,我怎么听着这个声音像是……像是顾解桑的二娘!也就是顾解桑娘亲李晚镜的陪嫁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