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栖于埘,许家的马车停在了张家大车店门口,大棕马四蹄轮番踢踏着路面,践起一滩滩泥浆,一串长嘶划破了静穆幽深的长空,惊扰了躲在臭水沟里的青蛙,呱呱的叫声响彻四野,蒙头转向的鸟儿在树梢上盘旋了一会儿,扑扇着翅膀飞向远处的树林。
海秉云扒开车帷向窗外探探头,路两边的麦田里升腾着一团团雾气,呈现出淡淡的灰白色,被风刮得一丝一缕,有的挂在张家院子里的槐树上,有的蒙在斑驳陆离的墙头上,发霉的石灰粉载着弥河的腥臭味,与麦秸子烧成炭的味道在半空氤氲。
张家在沙河街开火烧铺子时,海秉云从来都没走进张家坐坐,张家婆姨性格外向,也不会看人脸色,没说上三句话就会把家里的陈谷子乱芝麻的事情搬出来悉数,他听不惯,也不会当面反驳,毕竟是个女人,唠唠叨叨很正常,她的丈夫张贵恰恰相反,表面看着木讷,骨子清高,见了有钱有势的人绝不会曲意逢迎。
这么多年他和张家几乎没有往来,听说张家大丫头上了蟠龙山,当了一个小队长,张贵也参加了抗日武工队,真是今非昔比,值得翘大拇指,他也曾想抽时间过来串个门子,他很少走出许家大院,上次出门是半年前赵庄闹花灯,他和江德州在袁家旅店住了三宿,在许连瑜的煤店待了两天。
许连瑜曾是一个毫无责任感的纨绔少爷,洁身自好、孤芳独赏,不承想他变了,与人说话时头低下去半寸,完全找不见以前顾盼自雄、虚头巴脑的样子,反观雪莲,一个逆来顺受的丫鬟摇身一变成了日本特务,狐媚魇道胜过了许洪黎。
海秉云仰天长叹,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和不安,他唏嘘世事无常,人生多舛,他老了,已经无法承担太多的远虑,只得先顾及当下。“丫头,下车!”
“是”小敏应了一声,从坐凳上站起身,蹲着腿走到车厢门口,撩起车帘跳下了马车,从车板上捞起踩凳放在地上。
“丫头,让廖师傅过来,俺有话要与他说。”海秉云扔出车厢一句不疾不徐的话。
廖师傅把马鞭插在腰里,走近车厢,耧起车帷挂在窗框上的铜钩上,小声问:“舅老爷,路上太颠簸,您是不是累了?”
海秉云把一条胳膊伸出了车厢,黯淡的眼神穿过眼镜片,紧锁的眉梢蹙起几道褶皱。“俺真的老了,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身体委实有点吃不消啊,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有一天俺不在了,许家院子里的老老少少交给你,还有,这几天金珠儿会从沧州回来,你要替她多掌眼,找个帮手襄助她经营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