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边镇(1 / 1)

城门前不复剑拔弩张,一个个边军士卒换了副面孔,乐呵呵的说着“多有冒犯,赶紧去城里避避风寒”。

陈迹抱拳与偏将行了一礼,这才翻身上马。他拉起围巾遮住口鼻,拨马回到驼队末端与张铮、张夏汇合。

王贵跪在骆驼旁,任由陈礼钦踩着自己后背重新爬上骆驼。

陈礼钦一只脚踩在王贵背上时,忍不住转头看着自己那位庶子的背影。

只见风沙中,陈迹脖子上的围巾被风吹乱了,一截长长的红色围巾随风招展。

陈礼钦只觉得,今日像是重新将这庶子认识了一遍。

王贵跪在地上也不敢催促,直到许久后,陈礼钦才回过神来,爬上骆驼。

驼队末尾,小满眼神担忧的看着陈迹:“公子,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以后可千万别逞能了,万一这些军汉伤到您了可怎么办?”

陈迹笑着应下。

张铮与张夏相视一眼,眼中皆藏着笑意。

小满话锋一转夸赞道:“不过公子方才真是英武,面对那么对长戟也敢驱马上前,您以后在陈家也这样,他们指定不敢欺负您!”

张夏调侃道:“你觉得你家公子比那披着银色甲胄的将军如何,有他英武吗?”

小满低声道:“比人家还是差点吧……”

陈迹哈哈一笑:“走吧,进城!”

长长的驼队缓缓走着,驼铃声飘摇穿过城门洞,宛如穿过千年佛龛。

进得门内,驼铃声渐渐低了,人声渐渐沸腾。

里面的景色,竟与外面完全不同。

只见黄土砖搭起房屋在道路两侧,一个个布棚搭起、地摊摆着,将凹凸不平的土路挤得只能容下三四人通行。

贩夫走卒与行人在当中络绎不绝,摩肩接踵。

陈迹下意识回头看看门外荒凉的黄土地,再回头看看热闹非凡的固原城内,只觉得自己像是误触了某个机关,进了一处世外桃源。

城里没了风沙,便连温度也似乎升了许多。

路旁有舞姬在冬季里露着肚皮,肚皮上闪着光的银链子抖动,她们朝初来乍到的陈家人招手:“官爷,进来喝酒啊。”

固原城中服饰与中原不同,这里的人喜欢佩戴五光十色的石头点缀在额头、耳朵、脖颈,热情得像是一团火。

陈问孝被勾得目眩神迷,陈问宗冷哼一声才回过神来。

陈迹也转头去看舞姬,小满骑着小矮马赶上前想要挡住他的视线,却因为太矮了根本挡不住。

她提醒道:“公子,您可别被那些胡璇舞姬勾了魂,娶到京中嫡女之前,您得保重名声呢,不然到时候京中的嫡女们可都躲着您了。”

陈迹哑然失笑,这小满倒是比自己更操心自己的婚事,像一个执念似的。

一旁张夏笑着说道:“你家公子可是有心上人的,你就莫要瞎操心了。”

小满啊了一声:“有心上人?公子的心上人是谁?谁家的贵女,门楣高不高?”

张夏没有回答这一连串的问题。

小满眼珠子转了转:“张二小姐好像很了解我家公子?”

张夏随口道:“还行。”

小满撇撇嘴:“怎么都神神秘秘的。”

她眼神在陈迹、张铮、张夏之间来回,总觉得这三人当中,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思索间,异变突生。

却见驼队前方有一粗糙汉子,正拎着一瘦弱青年的领子发怒道:“你他娘的敢偷老子东西?活腻了……”

不等他说完,那瘦弱的小偷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刺入汉子的腹中。

汉子踉跄着退开几步小偷刀也不要了,转身钻入人流之中。汉子缓缓倒下,殷红的血液与泥土沾染在一起变成紫色。

一旁摆摊的商贩只道了声晦气,便继续在尸体旁叫卖:“上好的茶砖,云州来的茶砖!”

这一切,像是一枚小石子扔进了大海,只砸出一点点涟漪,却很快恢复如常。

驼队里的丫鬟、小厮面色苍白,固原像是突然撕掉了自己五光十色的面纱,露出獠牙。

陈迹低声嘱咐小满:“看好随身财物这里小偷很多。”

小满死死捂住自己的荷包,眼神警惕的打量所有人,荷包里可是她的全部家当,若有人盯上,她非拼命不可。

此时,一群八九岁大的孩童凑到驼队旁,他们抱着竹筐对陈问孝说道:“官爷,买点葡萄干吧。”

陈问孝不耐烦道:“走开走开,不买!”

话音刚落,一名孩童伸手扯掉他腰间玉佩,转身消失在人流之中。

陈问孝怒喝一声:“小偷,给爷站住!”

他跳下骆驼去追,可那群卖葡萄干的孩童却挤着他,根本冲不出去。

越来越多的孩童挤上前来,仿佛草原上闻见血腥味的秃鹫,连陈问孝的白玉领坠子、金发簪一并扯走,留下他披头散发的站在原地。

若不是有小厮及时护住,恐怕身上的衣物都会被扒走。

路旁有摆摊的小贩高声戏谑道:“你看这中原来的傻子还敢跳下骆驼追,若不跳下来,偷儿还够不着他头顶的发簪呢!”

“中原来的肥羊,总得上这一课。”

沿街两旁的人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看热闹,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此时,路旁卖香料的摊位旁,一名用围巾遮住脸颊的年轻人瞅见张夏腰间的玉佩,当即吹了声口哨。

孩童们回头看向口哨来处,那年轻人使了个眼色,孩童们顿时心领神会,朝张夏围来。

正当他们要伸手抢夺玉佩时,却见陈迹抽出马鞍前以布条包裹的鲸刀,狠狠抽在孩童的手腕上。

“啊!”孩童吃痛收手,他抬头去看陈迹,可陈迹没有看他,而是平静的盯着不远处那年轻人。

孩童微微一怔,再次伸手去扯玉佩。陈迹没看他一眼,刀鞘如影随形,又一次抽在他手腕上。

孩童感觉自己手腕快要断了似的,回头看向年轻人。

年轻人与陈迹对视许久,最终转头对孩童们微微摇头,孩童们一窝蜂散去,又去撕扯小厮与丫鬟背着的包袱。

他们死死拽着自己的包袱,却被小偷以刀片割开包袱,首饰、银子、铜钱散落一地,遭人哄抢。

有小厮拎着哨棒想与小偷争夺,胳膊上却被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只能畏惧着退开。

陈问孝喃喃道:“礼乐崩坏!礼乐崩坏之地啊!爹,您要禀报太子,将这些乱民通通打杀!”

陈礼钦皱着眉头低喝道:“住嘴!”

短短一里地的路程,小厮与丫鬟们的包袱便被抢夺一空,数年积蓄化为乌有。

丫鬟们一边走一边哭,惹得行人们哄堂大笑。

小满在后面偷偷打量陈迹,她虽没什么见识,只是闷头修行自己的门径。可陈迹刚刚打孩童那两下,也绝不是她印象中那位陈家三公子能做到的。

有古怪!

思索间,乌云喵了一声,前面的陈迹忽然回头,小满赶忙收回打量的眼神。

可陈迹没有看她,而是看向身后的人流。

狭窄的土路旁,那名唆使孩童行窃的年轻人依旧站在布棚下的阴影里,直勾勾的盯着他。待陈迹与他对视,这才转身离去。

……

……

李大人领着陈家驼队来到固原驿,一路上对身后之事置若罔闻,仿佛没听见没看见似的。

安顿好陈家人住进驿站,他便领着换上红衣官袍的陈礼钦匆匆离开,前去固原都司府。

二楼屋子里,陈迹站在窗户边上,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悄悄打量出去。

驿站外人流来来往往,有卖香料的小贩时不时盯着驿站大门,并不叫卖。便是有客人上前询价,也心不在焉。

张夏与张铮放好东西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沙尘,一边来与陈迹汇合。

陈迹低声说道:“这固原不太平,有好几个人盯着我们呢,不知道是边军的人马,还是景朝的谍探……应该是边军的。”

张夏疑惑:“为何说是边军的?”

陈迹解释道:“你看他们盯得肆无忌惮,明显有恃无恐。若是景朝谍探,可没有这般张狂。”

小满眼波流转,小声嘀咕道:“好像公子见过景朝谍探似的……”

话音落,有敲门声传来,陈迹当即警惕的合拢窗户:“小满去开门”

门开,却见几名边军抬着一个硕大的银盘子进来,盘子上还盖着银盖子。

陈迹疑惑道:“这是?”

边军士卒笑着说道:“这是周将军吩咐的,煮了最好的白羊给您送来,您是王先生的亲传弟子,自然是我固原边陲最尊贵的客人!您且尝尝,羊肉常见,白羊却不常见,寻常人可吃不着呢。”

陈迹问道:“其他屋有吗?”

边军笑了笑:“其他人可不是我固原的贵客,您单独享用吧。另外,周将军让我叮嘱您……莫要掺和太子与边军之事,这其中复杂的很,外人看不明白的。”

陈迹道了声谢:“回去帮我转告周将军,我记下了,谢谢他。”

边军士卒告辞,小满赞叹道:“这可是银盘子欸羊肉吃完了,盘子能不能带走?”

陈迹哭笑不得:“想什么呢。”

他掀开盖子,盘子里装着刚煮好的羊肉,抓起一块塞嘴里,便是什么香料都没用,也没有丝毫腥膻味。

陈迹招呼张铮与张夏:“都来填填肚子吧。”

小满一边往嘴里塞肉吃,一边嘟囔着试探道:“公子,我这会儿有点头疼,您待会儿给我把把脉吧。您去医馆学了两年医术,回来还从没见您用过呢。”

陈迹看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学医是个长久的事,两年学不到什么的。两年时间我都是学徒,还没到出诊的时候,没学把脉。”

小满狐疑道:“那您在医馆学了什么?”

陈迹思索片刻:“学了些药理,记住各种药材食材的寒热性,还有相生相克的道理。”

小满一怔,她腮帮子塞得鼓起来,像是一只仓鼠:“什么意思?”

陈迹回忆着:“比如猪肉和菱角不能一起吃,会肚子痛;土豆和香蕉不能一起吃,会面部生斑;洋葱和蜂蜜不能一起吃,会伤眼睛;甲鱼和苋菜不能一起吃,会中毒……”

小满噢了一声,她将嘴里塞得满满的,含混着声音问道:“原来学的这些……公子,那这羊肉不能和什么一起吃?”

陈迹低头看向盘子,只见一大盘羊肉有一半都进了小满嘴里,他幽幽道:“这羊肉啊,不能和你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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