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原的日落,要比洛城的壮阔一些。
远方一轮红日将黄土与城池、云朵全都染成橘红色,仿佛天边烧着火,化作烈酒割进喉咙。
只是当太阳沉入城池背后,气温骤降。
陈迹静静的站在窗边,透过缝隙看着楼下的街道,直到缝隙里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他脸上,这才慢慢合拢窗户。
陈礼钦已经被太子召走三个时辰,至今未归。
陈迹看向另一扇窗户旁的张夏:“怎么样?”
张夏皱着眉头:“半天时间,固原驿门前来来去去上千人,其中有三十四人装作不经意的来过多次,有十七人在门前停留超过一炷香,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另外,进出固原驿的有九人。”
陈迹诧异的看她一眼:“张二小姐真能记得如此清楚?”
张铮哈哈一笑:“吓到了吧?她和父亲下棋的时候,两个人连棋盘都不用,闭着眼说落子即可。你们可别惹她,记性好的人记恩也记仇。我六岁的时候招惹她一次,她能记到现在,不过你要帮过她,她也一样会记在心里,记很久很久。”
张夏瞪他一眼:“哥,你话真多。”
陈迹叮嘱正事:“在固原的这段时间,晚上睡觉一定要关好门窗,遇到危险一定要立刻高声呼救。”
张夏低头沉思:“这么多人盯着陈家,必然不是同一拨人,奇怪了,到底有几方势力在盯着我们?”
陈迹摇摇头:“不清楚,小心就是。”
张铮缩在椅子上感慨:“固原的天气真奇怪,白日里晒得出汗,恨不得把人晒脱了皮。结果太阳才刚落山,又冷到骨头缝里。”
小满低声道:“有人说固原是被诅咒过的地方,战死在固原的两朝士兵冤魂不散,春日无花,夏日无雨,秋季无果,冬季无人生还,注定终年战乱。”
陈迹看向她:“姨娘说的吗?”
小满嗯了一声:“我小时候听姨娘与李嬷嬷聊天时说的。”
陈迹笑了笑:“不是这样的。固原昼夜温差大是因为气候干旱所致,没有云层,大地存不住白天的热气。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
小满闷气道:“公子这都从哪听来的歪理,轻飘飘的云竟能存住大地上的热气?好没道理。我还是信姨娘说的。”
陈迹哑然失笑。
咚咚咚,敲门声。
陈迹正要起身开门,小满却拦住他:“我去我去!”
房门打开,一身短打的小吏用两只钳子夹着炭盆进来,客气道:“各位大人,我们固原夜里凉,给您烧一盆炭火。”
张铮惊呼一声:“来得真及时!”
他伸出双手,掌心朝着炭盆烘烤,热浪一阵阵扑面,烤的脸颊发胀。
陈迹指着张铮、张夏,对小吏问道:“我这两位朋友住在天字戌号和癸号房,能不能给他们也添一下炭盆?”
小吏迟疑了一下,为难道:“您见谅,我们驿站常年没人住,莫说取暖用的炭了,就连烧饭的木柴都不充足。这些炭还是周将军从‘都司府’调拨来的,点明了只给您用。”
张铮搓了搓手掌,又重新将掌心对着炭盆,嘴上嫌弃道:“我也算去过好几家官驿了,数你们这里最破旧简陋。”
张夏皱眉:“哥,出门在外就别讲究了,又没人求着我们来。”
张铮哈哈一笑:“我就随口一说嘛……不说了不说了。”
小吏尴尬道:“大人,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平日里压根没有官员愿意来,驿站也就是个摆设。便是兵部的军情文书来了,也都是直接送去都司府的。原本还有阉党查景朝谍探,结果他们嫌太苦,也都撤走了。”
张铮哦了一声:“那我们自己出去买点炭总可以吧,哪里能买到?”
小吏赶忙道:“贵人,小人多一句嘴,您最好别出门自己采买,入夜了,外面可不太平……对了,您几位可要用晚饭?咱这固原驿今天只有些粗茶便饭,苞米粥、腌咸菜,都是下人吃的玩意,只怕是不合您几位的胃口。”
陈迹笑着说道:“不必了,我们晌午吃过羊肉,这会儿还撑得慌。”
“好嘞。”小吏对陈迹拱了拱手,退出门去。
小满有心想留住他,说要不盛几碗粥来尝尝,但看到其他人的神态,只好偃旗息鼓。
张夏对张铮说道:“哥,今天赶了一天的路,咱们也都回去休息吧。”
张铮大大咧咧赖在椅子上不肯走:“我不回去,屋里跟冰窖似的,我今晚就待在陈迹屋里了,我跟他睡一张床。”
小满急了:“你这人怎么跟泼皮似的,别害我家公子休息不好。”
张铮不以为忤:“要不我靠椅子上睡也行,反正哪里有炭盆我就在哪。阿夏,你也别回去了,要不咱俩卷着铺盖,晚上在陈迹这打地铺,正好相互有个照应。”
小满瞪大了眼睛:“这合礼法吗,张二小姐不嫁人啦?别说我家公子是外人,即便是兄妹也不能住在同一间吧。”
张铮乐呵呵笑道:“只要咱们不说出去,谁又知道呢?我们张家人最烦的就是繁文缛节,如今事急从权,还是大家待一起安全些。”
陈迹思索片刻:“也好,我们住一起倒省心些。张二小姐睡床上,我们其他人打地铺。”
小满不情不愿的小声嘀咕道:“地上这么凉,万一睡出毛病可怎么办……公子,我再去给您抱床被子铺在下面。”
张铮乐呵呵道:“小丫头片子,我还以为你会继续撵我们走呢。”
小满冲他翻了个白眼:“瞧不起谁呢,公子决定好的事,我才不会再多嘴。”
说罢,她转身出了门。
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踩着驿站二楼的木地板,发出吱呀声响。
张夏起身说道:“我去给小满开门。”
她走上前去推开门,却怔在原地,门外只有黑洞洞的走廊,空无一人。
张夏没有丝毫犹豫,迅速退回房间中:“陈迹,有问题!”
她在后退时,陈迹已拎起鲸刀与她擦肩而过,来到走廊查看。
左边没人,右边也没人,房梁上也没人。
方才那脚步声像是凭空而来,又凭空消失。
陈迹攥着鲸刀,慢慢解开包裹着鲸刀的布条,还未解完,却听楼下传来小满的惊呼声!
他当即拎起鲸刀冲出门去,一边跑一边解开鲸刀的布条。楼梯旁的房门打开,陈问宗裹着狐裘关心道:“怎么了?”
陈迹从他面前头也不回的经过,正将刚刚解下的布条扔在地上:“兄长,回屋里去,别出来。”
来到楼下,小满惊魂未定的站在柜台旁。
陈迹凝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满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鲸刀,而后指着柜台里面:“我刚刚来找那小吏要一床新的被褥,却发现他倒在柜台里,七窍流血。”
陈迹要过去查看,却被小满死死拽住胳膊:“公子别去,此人七窍流血,恐怕是这固原的冤魂索命来了,不干净!”
他转头看去,只见方才给他们送炭盆的小吏倒在地板上,眼睛、鼻孔皆流出紫色的血液,宛如不甘的血泪。
陈迹心中暗道不好,他一手拿起柜台上的油渣灯,一手拎着鲸刀穿过走廊,一一推开人字房通铺的大门。
陈家的丫鬟、小厮,竟全都七窍流血,死在床铺上!
老施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