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城的眉间微颦。
在他身后的不远处,一匹马被拴在光秃秃的白杨树下,因为长时间奔波,此刻蓦然停下来,不免有些躁动。
“……”
马蹄踏在地上,留下凌乱的月牙印。
“明轩,进去吧。”
他逐渐放开他,将手伸到他的眼前,颀长的手指和雪色相映,略显得乌青。
一阵寒风刮过,周围的人都缩了缩脖子。
天儿太冷了。
子城坐在雪地上,紧握住对方的手,一阵透骨的冰凉传来。
“明轩,你不是一个人。”
“杀害王妃的人,咱们……断断不可放过。”
殷景抬起头来,他脸上沾染的血迹,已经逐渐干涸,形成一道道凝固的血块。
他没说一句话,只是默默搭上子城的手臂。
那双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到南安王的面前,无力地躬身道:
“抱歉,王爷,晚辈鲁莽了。”
“夫人……可还好?”
王妃血溅南安王府,不管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主人都难辞其咎,南安王本就十分内疚,此时此刻,竟再也忍不住……
他一撩袍角,只身跪了下来!
“王爷快请起!”
“家母不幸在敝府殒命,我难辞其咎。”
“我发誓,定将寻到杀害王妃的凶手,手刃仇人,为王妃报仇!”
世子的嘴唇翕动不止,半晌说不出话。
四下阒寂。
王府内,缟素遍地,高高地挂起,映衬在风雪中,显得十分凄清。
小夏子带着殷帝的手谕来。
“世子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王府府门不幸,朕深表痛心,望节哀。王妃身为皇室宗亲,朝堂诰命,奸人着实大胆!”
“朕已下追捕令,悬赏通缉,必当慰王妃泉下之灵,不使一人蒙冤,维护大殷之尊严体仪,捉拿奸人归案,钦此!”
“臣……谢主隆恩。”
地上人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
小夏子惋惜地看看他,弯下腰去,亲手将人扶起来。
“世子快请起。”
“皇上还说,既然王妃故去,四王府一脉,便只剩下世子一人,当遵从世袭制,承袭老王爷的尊位才好。”
“只是……”
他轻叹一口气,顿了顿,接着道:“只是大丧在前,也只好压一压,委屈世子。”
殷景摇摇头,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拱手道:
“多谢公公,王府感激不尽。”
小夏子讪讪地笑笑。
他说了几句安慰的场面话,便打千儿告辞。
“世子请留步。”
“公公慢走。长平,送一送。”
小厮应声而去。
夜晚。
素白的王府内,一片寂静。
殷景跪在王妃的灵柩前,回想起以往的种种,忽然觉得恍若隔世,不免悲从中来。老王妃、哥哥、陈国公……
如今,竟然是自己的母亲!
脑海中闪过那人的面貌,他的内心深处,充斥着万分恨意!
耳边,响起南安王说过的话……
“那贼人想杀的人,是贱内。”
“姝儿?”
“他为什么要杀害姝儿?她一介柔弱女子,对任何人来说,都不足以造成半点威胁……为什么?……”
正呆呆思忖着,门口的小厮进来。
“世子,南安王夫人求见。”
听得这话,地上跪着的人,蓦然抬起了疲惫的眼睛,被灵柩前的烛光刺痛一下。
他的嘴唇紧紧抿着,强烈抑制住胸口的颤抖。
“将夫人……请入厅堂。”
“是。”
他甩甩脑袋,猛然地站起来,因为跪得太久,腿有些酸麻,摇晃两步后才站稳。
大堂内。
秦姝儿正坐在太师椅上,一双美目像哭肿大核桃,神情怔怔的,时不时擦拭着眼泪。
整个府内静悄悄。
只有那四处的缟素,提醒她丧宴的存在。
殷景走入堂内,朝她看过一眼。
“……夫人……”
看到眼前人,秦姝儿的嘴唇嗫嚅两下,眼泪直流,却怔怔地说不出话,她僵硬地站起身,朝面前人拂了拂。
“世子好。”
话刚落音,她又觉得自己可笑。
人家的母亲在安南王府故去,还怎么可能好?
“世子,我……”
殷景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
他淡淡地摆摆手,往上坐了。
“夫人不必自责,这是家母的选择,并不是你的错。”
而底下的人,却完全抑制不住情绪。
眼泪一个劲儿地落下,她拿起手绢,擦了又擦,只强行压抑这,不让自己哭泣出声。
半晌后……
那张铺满泪水的面容,惨淡地笑笑,却分外哀戚。
“姝儿自幼流落,无人疼爱,鸨……养母万般捧着养着,也只是把我当做赚钱的工具,受尽世间苦楚白眼。”
“后来遇见王爷,本以为觅得良君……”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可谁想,多年情意,竟然还比不上短短数月的相会,即便那个女人远走,他也始终念念不忘!”
她的语气,听起来恨恨的。
“事到如今,我都不知道该恨别人,还是恨自己……”
“还是懦弱胆小的人,根本不配得到别人的爱?”
她泫然地望着世子。
但转瞬间,却又低下头去,与此同时,她的语气亦柔和不少。
“可王妃,是真心对我好。”
“她就像一个母亲,填平了我幼年的缺失,抚慰我的敏感、自卑与仇恨,那时我想,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吧?”
听到“母亲”二字,殷景的目光动了动。
秦姝儿怔怔地盯住他,眼神极其认真。
“可王妃临死之际,她竟告诉我”,她的声音黯然喑哑,“她……就是我的生母!”
“不!”
殷景猛然一下站起来,几乎不加考虑地反驳。
“我妹妹,她出生就已夭折。”
他垂着头,几乎不敢看她。
堂内十分寂静。
只有几根硕大的白烛,发出璀璨的光亮,戚戚然然,闪闪烁烁,泪流了一地。
烛光下,秦姝儿的面色惨然。
她强撑着一丝笑,起身道:
“对不起。”
“也许……也许是我听错了。”
“深夜打搅,实在抱歉得很,母……王妃因救我而故,我亦十分悲痛,请允许我,前去为她上两柱香。”
殷景沉郁着脸,几乎没有抬头。
“长平,带夫人去灵房。”
“是,请夫人跟我来。”
她顿了顿,怔怔地看了一眼殷景,最终迈着碎步离开,消失在房门的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