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烛灼灼。
堂中的人,终于抬起头,在他的脸颊上,流下两行泪水,他的眼中,隐隐含着一丝不忍。
“母亲,被怪我。”
“来人,备马!”
“你要去哪里?”
说话间,从门外跨进来一个人,竟然是子城!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从廊道上转过来,俊美的容颜上,却带着几丝不容置喙的冷冽。
但一见到殷景,他的冷冽却如同冰雪,迅速融化了。
世子心虚地垂下头。
“府中的一切事务,都要辛苦你,你还好么?”
“你好,我便好。”
子城淡淡地开口,关切的目光中,流露出丝丝暖意。
“明轩,你不能去。”
不等殷景说话,他接着道:“如今王妃才故,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四王府?方才你竭力否认她的话,不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
“可今夜你若是出门,那一切努力,便都白费。”
殷景埋下头,声音十分痛苦。
“那我……还能怎么办?”
“母亲宁愿豁出性命,也要选择救她,如今尸骨未寒,我怎能忍心……忍心白白地看着她,再次身犯险境?”
子城亦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他忽然道:“我去吧。”
“我虽然身份低微,但借着世子的名头,想必纵使南安王,也能待见我几分,我去劝说,让他们尽快离开殷城。”
“可我担心,那背后的手,会盯上你。”
子城却笑笑,那温和的语气中,带着一股坚决。
“我还怕么?”
“就这样,我去,好歹你都不能露面。”
“既然这样,那我吩咐隐卫护你。”
“那你呢?”
“无碍……”,大世子与陈国公的面容,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哥哥的神灵在天上,会保佑我的。”
二人四目相对。
只这一眼,子城旋即明白过来。
“好。”
“如此,我也安心。”
深夜,一匹快马停在王府的后门,伴随“”的蹄音,一个俊逸的男子扬鞭离去。
南安王府。
书房中,殷墨与季晓生,正在榻上对坐。
茶香氤氲,炭火熊熊。
季晓生的手上,拿着那柄杀害王妃的小银箭,上头裹着丝帕,还带着缕缕干涸的血迹。
“怎么样?有眉目没?”
面前的人摇摇头。
“这箭上的毒,实在稀奇得很。聊是我在江湖上行走了半生,也从没见到过这种毒。”
南安王闷下一口茶。
那双目光,幽幽地盯着那只箭。
“姝儿在巴郡长大,与殷城向来无瓜葛,怎么会有人,想要杀她?”
季晓生微眯着眼。
他思忖半晌后,才疑惑道:
“以前在巴郡时,仿佛听王爷说起,夫人的原籍,是在东边?都说王妃与夫人投缘,依我看,面貌上,似乎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不可能!”
南安王摇摇头,断然否认了这个想法。
“当初本王派人追查过,那府邸在江南一带,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消失,怎么可能……”
“可王妃的母家,不就是江南秦氏?”
听他这么一说,南安王倒是愣了愣。
“你是说?”
季晓生的眼中,闪烁着暗沉的光。
“王府丢孩子,不是小事。”
“我听人说起,当年老王爷在时,先帝时常训斥他,他们兄弟不和,先帝早想除之而后快。”
“为了掩人耳目,将孩子带到江南去,也未为不可。”
殷墨目光翕动两下,许久没说话。
红泥小火炉上,茶汤在“咕噜咕噜”地响。
良久后……
南安王双眼盯住对面人,语气很是迟疑。
“若是如此……”
“那姝儿,岂非本王的……表妹?”
他的一颗心,在不断地下沉。
季晓生却笑了笑。
“自古中亲之表中,也颇有知音,这并不奇怪。只是……”
说到这里,他却很是踌躇。
“唉!”
“待老朽道出,还望王爷莫怪。”
季晓生的目光如炬,像两根光亮的银针。
“老朽一直听闻,因为太妃娘娘的缘故,先帝爷向来不喜王爷,幼年的时候,便已经迁出殷城,前往封地自谋生路,路上遭遇的暗杀无数。”
殷墨苦笑一声,喟叹道: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见人心,比老虎还毒。”
季晓生却不置可否。
“太妃美貌,大梁的金晟公主,当初举世闻名,性情又是一等一的温和,按照常理来说,先帝应当宠爱才是。”
“先生所言有误。”
“从我有记忆开始,父皇便十分厌弃母妃,论起平日的待遇,恐怕堪比宫人,宠稀爱弛,日子过得分外愁苦。”
记忆回到当年。
华阳殿。
他站在殿外,一直不肯离开,听着殿内传来的声音。
“父皇,抱抱。”
“好~呵呵,朕的澈儿呐,真是越来越乖~”
寒风呼啸。
在华阳殿外的青地砖上,他已经站了好几个时辰,刘大监一直对他说:“皇上忙于政务,不见外人。”
而此时此刻,听到里面的声音……
他再也按捺不住,当即朝里大嚷:
“父皇!”
“墨儿拜见父皇,给父皇请安!”
“嘘……”
没料到他这么胆大,刘大监急急地跑过来,慌忙之下,猛然用衣袖捂住他的嘴。
“四皇子,可别闹,连累奴才挨打!”
“哎哟……”
他朝那衣袖狠狠咬下一口,气急道:“你这个骗子!你不是说,父皇在华阳殿内忙于政务么?你这个骗子!”
“还愣着干什么,快拉开!”
周围的小太监听到吩咐,赶紧上前来,连拖带拽地,才将自己扒拉出来。
“四皇子在华阳殿发疯,赶紧送回去!”
几个小太监将他拉走了。
他连哭带嚎,慌乱之中,却听到刘大监的声音。
“呸!”
“还真把自个儿当主子,人家正经主子,还在里头呢……”
那声音低沉又轻飘。
但那每一个字眼,都稳稳当当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怆然地流下来。
“王爷?”
被面前人一提醒,南安王背转过身去,用手背揩干泪水,才再次回过头,他勉强笑笑,想竭力挽回脸面。
“幼年遭遇不堪……”
“让先生见笑。”
见状,季晓生却并不追问,只是幽幽地叹口气,沉下脸道:“其实这一切,并不是王爷的错。”
他忽然站起来,半跪在南安王的面前。
“恕老朽直言,王爷您……并非先帝的亲子,您的亲生父亲,是当今北境的左贤王赫连宇!”
“大胆!”
殷墨拍案而起,死死地盯住地上人,目眦尽裂。
“老朽所言,全是实话。”
“这其中的缘由,王爷只要仔细想一想,便能够清楚。”
“可二皇子、三皇子,他们也都不得父皇喜欢!当年二皇子幼年出宫,深入官场宦海,治理贪官污吏,几次听说回不来,三皇子更是……”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殷夙那冷冽倨傲的神情。
但说话的声音,却逐渐低靡。
“更是不受待见。”
“王爷……”
“闭嘴!”
一双目光如利剑,直瞪着地上的人,疑惑之中,更夹杂着点点猜忌,仿佛要将季晓生看穿。
“你究竟……是什么人?”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地上人缓缓地垂下头,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既然王爷不信,老朽也没法子。”
“往后……您便会明白。”
说完,他朝上拱手一拜。
贤王的嘱托,老朽已经带到,这就告辞了。”
地上的人起身离去。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又回过头来,将声音压得极低。
“听闻大殷的皇子,都拥有一支隐卫,但王爷您的这只令牌,却由北境的高手侍卫组成,事情真假,您一查便知。”
“吱呀……”
一股冷风吹进房间里,暖气四散开去。
榻上的人,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