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德信公司附近的制高点和街垒工事大都被日军占领了,三小时前还是营指挥部的昌达商行也插上了太阳旗。
四周已没有什么完整的建筑物了。太平洋货栈被炮火摧毁了大半边,堆放在货栈里的洋布、洋纱在夕阳的余辉中熊熊燃烧。散发着浓烈焦糊味的烟雾,不时地随风刮到德信大楼的底层和二层,呛得弟兄们眼泪直流。街对过的那片低矮房屋几乎被连根铲平了,远远望去一片狼藉的焦木、瓦砾,连残存的断墙都难见一堵。废墟上,四处是未及收拾的弃尸。有个弟兄的大腿被炸飞了,赫然戳在歪斜的电线杆角铁上,一截撕开的裤片沾着腥湿的血,在涌动的风烟中晃来晃去。
1776团3营营长林启明陪同布莱迪克中校站在德信公司三楼窗前默视着这一切,满是烟尘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任何表情。布莱迪克中校神情也忧郁得很,他先用肉眼向外瞭望,而后,又从林启明手里拿过望远镜,调着焦距从不同的视角四处搜寻。当布莱迪克中校的脑袋要探出窗口时,林启明默默将自己的钢盔扣到了中校头上。
和布莱迪克中校一起来的中国籍翻译郑彼德立在中校身后,时不时地探头说几句洋话,说话时,还对着窗外的战场指指点点。中校的两个卫兵——一个矮小的上士和一个高瘦的金发小伙子,打着手势和另一扇窗前的机枪手牛康年、营副费星沅交谈战况。牛康年和费星沅根本弄不清他们的意思,只懵懵懂懂地点头或摇头,后来,站在窗前的布莱迪克中校回转身严厉喝斥了一声什么,上士和那个金发小伙子才闭了嘴。
布莱迪克中校观察完毕,离开了码着麻包的窗子,把望远镜和钢盔还给了林启明,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洋话。说得缓慢而郑重,间或好象还夹杂着一两句很难听懂的上海话。林启明只听清了一个似乎是“侬”的音节,其它一概没弄明白。
郑彼德看看布莱迪克中校,又看了看林启明,尽量不动声色地翻译道:
“布莱迪克中校说,一切已经结束了,中国政府对这座国际城市的管辖权业已因战事的失利而自动丧失。几小时前,俞鸿钧市长已发表告别上海市民书,承认了日军武力占领上海这一令人遗憾的事实。”
林启明勉力笑了笑:
“可兄弟据守的这座楼房上还飘扬着我们的国旗,中国守军还在战斗!”
郑彼德把脸转向布莱迪克中校,和中校交谈了一下,而后,又对林启明道:
“布莱迪克中校对林营长,对中国军人深表钦佩,但是,他认为继续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