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墓地。
父亲伴着轰然作响的车轮声步入了死亡的旅程。
在最后的旅程中,父亲是安详的。
玉环坐在父亲身边,和父亲共用一个大茶碗喝奶汤子,就像在镇守使署的家中一样。
母亲和弟弟也在父亲身边,他们合用一个饭盒在对过喝。
弟弟吸溜着鼻子,把奶汤子灌得顺着脖子和肚皮往地下滴。患着肺痨的母亲一边给弟弟擦脖子下的奶水,一边不停地咳着,引得汤副旅长的太太老伸头往他们这边看。
父亲最疼爱弟弟,见弟弟喝得那么欢畅,自己端着大茶碗只喝了几口便不喝了,——也不让玉环再喝。
父亲把剩下的半碗奶汤子递给弟弟,要弟弟都喝完。
父亲只嚼干煎饼,煎饼碎屑不断地落到他曲起的腿上。
父亲嘴里包着煎饼,呜呜噜噜说:“马上就好了,过了溪河就是后方,会有合口的饭菜吃。”
弟弟头一昂说:“爹,我要吃大肥肉!”
父亲连连点头道:“行,行,别的爹不敢说,这大肥肉爹保你吃个够。”父亲还对母亲说:“玉环她娘,这回……这回让你跟着受累了。”
母亲道:“啥话呀,还不是我们娘几个累了你。”
车窗透过的血红阳光,把他们一家人的身影挤压到这边车厢的厢壁上。
后来,父亲独自一人默默抽烟,直到火车在溪河车站停下,再没和家里人说一句话……
车是被迫停下的。
五小时前占领了车站的张师长把铁轨炸毁了。
站台的另两股道上有货车,列车一停下,货车里的人就冲着列车开火,枪声骤然大作,两面的车窗玻璃被打碎了许多,玻璃片儿四处迸飞,车厢里不少弟兄稀里糊涂就中了弹。
父亲那当儿是机警的,猫下身子,大叫了一声“卧倒”,车厢里的人这才趴下了。
玉环是趴在母亲怀里的,枪声一响,母亲就把她和弟弟都搂在自己身下了。玉环记得,当时她并不怎么害怕,拼命想把身子从母亲的怀里抽出来,母亲却死死把她的手和胳膊按在地上。她只好这么趴着,听任外面激烈的枪声撕碎那个停滞的黄昏。
父亲料定大势不妙,在枪弹的威逼下把身子猫了片刻,便撩开窗帘往外瞅,——也不知瞅到了什么,瞅完后,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愣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子,对汤副旅长叹了口气说:“完……完了,快打……打白旗吧……”
汤副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