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以后,牙掉光了,说话漏气,也就骂不动了,每天在床上只喊着要吃的,倒比前面那些年招人喜欢。晚辈们伺候她吃喝,一直活到一百零一岁才辞世,当地政府还送了块寿星匾给她,下葬的时候,一同给她带走了。
这个外太祖奶奶的故事,小时候母亲不知讲过多少遍。慕慈和慕飞那会儿总喜欢围在母亲身边,不为听故事,单纯只是想听母亲愉悦耐心的对他们说话。所以只需要几句,这位外太祖奶奶的故事的全部细节便都想起来了。慕飞显然也想起了,像是要重温小时候听故事的时光一样,他说道:“土匪进来的时候,是不是外公只有两岁?”
母亲:“只有两岁,刚懂事,眼睁睁看着他爸爸被烧死了。”
慕飞:“两岁的小孩,那也太残忍了!土匪怎么放过了外公和外太祖奶奶?”
母亲:“那个年代土匪就是要钱,孤儿寡母基本不碰。”
慕飞沉默一会儿:“你怎么知道?”
母亲:“当然是我爸爸讲给我的。”
慕飞沉默了。慕慈接上:“一个两岁小孩……心理阴影得多大!外公有没有心理创伤?”
母亲想了想,忽然笑了:“你外公很像他母亲。我小时候,家里过年基本都没开心过。一到大年三十,你外公就开始在家里胡言乱语摔碟打碗的骂人了。没有人能开心。脾气也不好。太像我奶奶。”
大家沉默了。母亲听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诉说:“你外公骂人的时候,你外婆基本上就不啃声,忍着。你外婆的病,估计都是让你外公气出来的。”
原来如此。母亲还在说着,赵慕慈已经听不进去了。如果外公从自己家庭的不幸和自己母亲的苦难中继承了除夕夜的宣泄和谩骂,那母亲自然会从外公那里将这种纪念苦难的“仪式”不知不觉的继承过来。原来如此。这当然不是令人喜欢的纪念仪式,但处在遭逢了这种人生横祸、并受其影响一生都活在苦难中的人,只怕没有那个心力和意识去选择更“讨人喜欢的”纪念仪式。毕竟,在万家欢庆的除夕夜,唯独这一家人在强贼的恐吓与暴力中瑟瑟发抖,并且丢掉了男主人的性命;在万家团聚的除夕夜,一个丧夫的女人独自拉扯着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在家徒四壁的房子里守着孤灯和简陋之极的晚餐,听着隔壁房子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心中怎能不怨不恨命运对自己的不公?这些苦难没有人帮自己背负,没有人愿意听自己诉说,更没有人给自己主持公道,化解半分。身为一个恪守着封建传统妇德的女人,她更没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