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大玻璃窗透进来,照到大白纸糊的墙上,照到三屉桌上,照到何生的小床上来了。
何生醒了,还躺在床上,看那道太阳光里飞舞着的许多小小的、小小的尘埃。孙姨过来掸窗台,掸桌子,随着鸡毛掸子的舞动,那道阳光里的尘埃加多了,飞舞得更热闹了,何生赶忙拉起被来蒙住脸,是怕尘埃把何生呛得咳嗽。
孙姨的鸡毛掸子轮到来掸何生的小床了,小床上的棱棱角角她都掸到了,掸子把儿碰在床栏上,咯咯地响,何生想骂她,但她倒先说话了:
“还没睡够哪!”说着,她把何生的被大掀开来,何生穿着绒褂裤的身体整个露在被外,立刻就打了两个喷嚏。她强迫何生起来,给何生穿衣服。印花斜纹布的棉袄棉裤,都是新做的;棉裤筒多可笑,可以直立放在那里,就知道那棉花够多厚了。
妈正坐在炉子边梳头,倾着身子,一大把头发从后脖子顺过来,她就用篦子篦呀篦呀的,炉子上是一瓶玫瑰色的发油,天气冷,油凝住了,总要放在炉子上化一化才能搽。
窗外很明亮,干秃的树枝上落着几只不怕冷的小鸟。何生在想,什么时候那树上才能长满叶子呢?这是何生们在北京过的第一个冬天。
妈妈还说不好北京话,她正在告诉孙姨,今天买什么菜。妈不会说“买一斤猪肉,不要太肥。”她说:“买一斤租漏,不要太回。”
孙姨梳完了头,用她的油手抹在何生的头发上,也给何生梳了两条辫子。何生看孙姨提着篮子要出去了,连忙喊住她:
“孙姨,何生跟你去买菜。”
孙姨说:“你不怕惠难馆的疯子?”
孙姨是顺义县的人,她也说不好北京话,她说成“惠难馆”,妈说成“灰娃馆”,爸说成“飞安馆”,何生随着胡同里的孩子说“顾北家”,到底哪一个对,何生不知道。
何生为什么要怕顾北家的疯子?她昨天还冲何生笑呢!她那一笑真有意思,要不是妈紧紧拉着何生的手,何生就会走过去看她,跟她说话了。
顾北家在何生们这条胡同的最前一家,三层石台阶上去,就是两扇大黑门凹进去,门上横着一块匾,路过的时候爸爸教何生念过:“飞安会馆”。爸说里面住的都是从“飞安”那个地方来的学生,像叔叔一样,在大学里念书。
“也在北京大学?”何生问爸爸。
“北京的大学多着呢,还有清华大学呀!燕京大学呀!”
“可以不可以到飞安——不,顾北家里找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