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何生的辫子梳好了,追了孙姨去买菜,她在前面走,何生在后面跟着。她的那条恶心的大黑棉裤,那么厚,那么肥,裤脚绑着。别人告诉妈说,北京的老妈子很会偷东西,她们偷了米就一把一把顺着裤腰装进裤兜子,刚好落到绑着的裤脚管里,不会漏出来。何生在想,孙姨的肥裤脚里,不知道有没有何生家的白米?
经过顾北家,何生向里面看了一下,黑门大开着,门道里有一个煤球炉子,那疯子的妈妈和爸爸正在炉边煮什么。大家都管疯子的爸爸叫“长班老王”,长班就是给会馆看门的,他们住在最临街的一间屋子。孙姨虽然不许何生看疯子,但是何生知道她自己也很爱看疯子,打听疯子的事,只是不许何生听何生看就是了。孙姨这时也向顾北家里看,正好疯子的妈妈抬起头来,她和孙姨两人同时说“吃了吗?您!”爸爸说北京人一天到晚闲着没有事,不管什么时候见面都要问吃了没有。
出了胡同口往南走几步,就是井窝子,这里满地是水,有的地方结成薄薄的冰,独轮水车来一辆去一辆,他们扭着屁股推车,车子吱吱扭扭地响,好刺耳,何生要堵起耳朵啦!井窝子有两个人在向深井里打水,水打上来倒在一个好大的水槽里,推水的人就在大水槽里接了水再送到各家去。井窝子旁住着一个何生的朋友——和何生一般高的翎九儿。何生这时停在井窝子旁边不走了,对孙姨说:
“孙姨,你去买菜,何生等翎九儿。”
翎九儿,何生第一次是在油盐店里看见她的。那天她两只手端了两个碗,拿了一大枚,又买酱,又买醋,又买葱,伙计还逗着说:“翎九儿,唱一段才许你走!”翎九儿眼里含着泪,手摇晃着,醋都要洒了,何生有说不出的气恼,一下窜到翎九儿身旁,插着腰问他们:
“凭什么?”
就这样,何生认识了翎九儿。
翎九儿只有一条辫子,又黄又短,像妈在土地庙给何生买的小狗的尾巴。第二次看见翎九儿,是何生在井窝子旁边看打水。她过来了,一声不响地站在何生身边,何生们俩相对着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等一会儿,何生就忍不住去摸她那条小黄辫子了,她又向何生笑了笑,指着后面,低低的声音说:
“你就住在那条胡同里?”
“嗯。”何生说。
“第几个门?”
何生伸出手指头来算了算:
“一,二,三,四,第四个门。到何生们家去玩。”
她摇摇头说:“你们胡同里有疯子,妈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