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田大闹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睁开两只沉重的眼皮,看到了波动着缕缕红光的蓝湛湛的天空,看到了东方天际的几朵红云,看到了歪斜井楼上的红色三角旗。他没敢动弹,他的头枕在一个死去的窑民的大腿上,他的身上还横躺着一具沉重的尸体,那尸体已经僵硬了,一只干树棍一般的胳膊直直地伸到他脸前,一柄带血的大刀倚着他的胸脯,斜插在面前的地上。他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感到头很疼,感到脸上有什么东西在爬,痒痒的。他慢慢将压在尸体下的手抽了出来,一摸脸,这才发现,在脸上爬动的是浓郁的血,是血在缓缓地流。他吓了一跳,他想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坐起来,可又不敢。他不知道这一夜之后,面前这个悲惨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他的伙伴们现在是否还在他的身边?他不知道他们是被打败了,还是打胜了?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枪声,没有爆炸声,没有呐喊、嚎叫声,只有风在这块黑土地上紧一阵、慢一阵地刮着,把几片早凋的枯叶、几阵飞扬的尘土送到了他的面前。那令他振奋的一夜激战,那使他忘情的一夜喧嚣已随着夜的消逝而消逝了,留在新一天阳光下的是死亡、鲜血和废墟,是一场噩梦的袅袅回音。
过去的已成为历史。
他正躺在渐渐消失的历史和步步逼进的现实之间的分界线上思索着,他极力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块依傍着古黄河的土地为什么会发生这么一场惨烈的战争?他为什么要投入这场战争?他和他的同伴们为什么会倒在这一片坟场、一片血泊之中!这思索是极艰难的——比赤膊上阵去拼杀去流血更艰难,他空荡荡的脑袋担负不起这么沉重的使命。然而,他要想,他要弄明白!他用一个穿上了窑衣的中国农民的大脑,用中国最古老、最传统的因果关系公式,对这二十三天来发生的一切,进行着艰难的推导、分析、判断。
他想起了两个人,一个是曾经给了他“很大觉悟”的《民心报》记者刘易华,一个是在战争爆发前曾预言过这场战争结局的算命瞎子盖神仙。刘易华生前讲的许多话,无疑是有道理,他鼓动他们从田二老爷、胡贡爷的旗帜下独立出来是正确的。我操!倘或当初他们把独立闹成功了,今天的结局也许不会如此糟糕!也许,二老爷、胡贡爷在窑民中间煽风点火,确乎是别有用心的!他们是想……是想……是想——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二老爷、胡贡爷也许是想过什么,可他不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能够知道的就是,胡贡爷也他娘的完蛋了,二老爷在这场战争中连根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