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在雾障中过着日子,时而清醒时而迷茫的高振,本还可以向宋孺人打问几句皇甫大夫的小郎君的情形。那原是颇有分寸的应酬,能让他再多瞧几眼宋孺人那落着星辰般的眸子。
但高振将话咽了回去。
他出了王府,走了一阵,停在一棵冠盖繁茂的榆树下,好像街头最寻常的驻足于树荫中歇息的行人。
在泾州的时候,泾原兵马使皇甫珩对高振斯文有礼,在这小孔目官的眼中,与那些粗豪凶蛮的军汉当真有天渊之别。如今,高振与皇甫将军,算得都依附了普王殿下。
但高振没有办法去提皇甫家的小郎君。那个小男娃,必定也与世间所有柔嫩又鲜活的小生命那般,有着圆滚滚的腮帮和胖乎乎的手脚。
可他只要这般一想,眼前就会出现姚令言的一对横死在渭水之畔的小孙儿。
高振看着往来于街上的红尘男女。
他曾以为,孑然一身和困于边鄙的处境,会化作炽烈而起的热焰,催促着他,令他不被掣肘地、决绝地投向乱世中的厉害角色,襄助未来的帝国主人披荆斩棘。他念叨着当年秦王府的十八学士们,是的,他们哪里就天命如此了,还不是富贵险中求。
然而,渐渐地,他知道,这是太高估自己了。
他是个心性与能力都太寻常的人,他无法去承受一些超出自己与生俱来的仁念的安排。
而显然,普王李谊,并不会高估他。高振能探察到,自己在被李谊慢慢地闲置,即使也会被透露一些步骤上的进展,却皆是些谈不上至关重要的秘辛的事。
比如,普王准备娶正妃了。
似乎为了表现出闲子不等于弃子,李谊在启程去陕州前,向高振透露了正妃人选,同时特意捏了十分坦率的口气叮嘱高振:“先莫教宋孺人知道了,本王真心喜爱她,她晚一日陷于沮丧,也是好的。”
高振向主人报以一贯的恭敬姿态,虽然心中一点点泛上鄙夷,对于男儿虚伪之举的鄙夷。
继而,这种鄙夷更教他痛苦。
他多么羡慕韦执谊,同为普王的附庸,韦执谊尚有视草学士一职,而不像他高振,并无其他的选择。
对于一条猎犬来讲,他一旦进入过主人编织的规则之网,品尝过主人赐予的利益诱惑,那么,无论多少黑暗阴沉的场景刺激过它,它似乎,在情绪平复下来后,仍然舍不得离开主人,去做回荒野上的孤狼。
高振看着往来的人群,他们无非被分为两类——主,和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