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比张延赏未擒得郑注,更教李谊烦心。郑注不是知情者,能够幸存不过是因为李晟家和张延赏强硬的对峙罢了,况且他坐堂的医宅中确实搜出了小螺,又有药童供述宋明宪去问过诊,大理寺还有明宪的供状,此一节缘由,岂能翻案。但那少年,恐怕是多少知晓了延光家仆杨五郎之事,若杨五郎还牵扯出李升
可高振为何要护他?难道高振其实是太子的人?
李谊离开花厅,又往竹林掩映中的文学馆走。
永嘉坊王府的宅子,地势本就不低,若登上馆阁二楼,凭栏远眺,舒目之间,可见到长安城南边终南山的皑皑峰雪。
李谊背袖而立,怔怔地望着山峦雪霁的景象。
他耳边,再次响起那带着潞州口音的温柔女声:
“殿下既然爱大历十才子的山水诗,定也赏识祖咏之作吧?”
“嗯?说来听听?”
“祖咏的诗,词简意深,缥缈森秀,妾觉得,很有大历诗派的开山之气,无非十才子们,大约不觉得。”
“明宪,你爱他哪一首?”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慕寒。殿下,这是一首五绝,题为《望终南馀雪》。当年祖咏进京赴考,诗赋场以此为题,要求考生写六韵十二句的五言律诗。但祖咏写完四句,便觉意赅韵至,不必再画蛇添足。殿下,此诗在妾的眼里,虽文采难言极致,妾却独爱它背后的这段轶事,是否很有诗家的性灵之风?”
“唔,诗、书之气韵,本为一家,我也爱你的字。”
“那我多写些帖子,请殿下赏析。”
“自然好,只是莫累着……”
李谊心底一恸,转身进屋,坐在案前,将宋明宪活着时,写过的字帖,一张张看来。
整整过去了十个月,李谊仍能清晰地记得,自己伪作的供状上的每个字,是从明宪哪一张书帖上挑拣出来的。
他抚摸着宣纸上那些字,好像抚摩着明宪额头鬓角柔软的碎发。
大理寺的人,下手的时候,明宪是什么模样?她在想什么?她哭了吗?
李谊确信,明宪生前,自己没有见过她哭泣的样子。她青袍及地、钗钿摇曳地嫁入王府后,每日都是快乐的,笑靥如花,就像大历八年之前,自己在宫廷中看到的那些天真活泼的皇家姊妹。
李谊将纸慢慢地搓成团,丢在一边,颓然地靠在榻上。
没有扳倒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