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太婆,厨房里去吧!”她的小儿子阿福爬完了吊梯从那门洞里钻了进来。跟在他后面爬进来的,又是那个穿灰短衫,胁里夹着一件卷着的长袍的人。
老太婆正坐在靠街的壁洞边,那儿有横竖两尺大的木板可以拉开,一片天光从那里射进来,她在替她的孙子补一条裤子。
儿子没有望她,脱下蓝布褂,坐在床上,一边让那人坐。
老太婆懂得又是那回事了。自从有了这回事以来,儿子就变得高了一点似的,更不把娘看得起。在她的心上,悄悄罩上了一层被漠视的悲哀。她卷起那堆破布,望了望那人,便弯腰走出去了。可是她没有到厨房去,却在吊梯边爬进另外一个门洞,一间小到只能睡一个人的阁楼。这里是即使在白天,也是魆黑的,隔前楼只一层稀稀的薄木板,前面说话,这里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接着又来了几个阿福同厂的,都在老太婆的眼前,在那摇摇欲坠的吊梯上爬上了前楼。
老太婆听着他们已经开始,便屏住气用心听着,不背放过一个字。
因为正是黄昏,巷前巷后都添了许多人,好些人光着赤膊在门外抹身,好些人坐在矮板凳上,拿一把破蒲扇赶蚊子,大家戏谑着。又有人哼着一些不同的小调,声音唱得大了,常常妨碍老太婆的听觉。可是她还是一点也不心躁,耐心地注意前楼上。
天色黑了下来,家家都在弄夜饭,柴的烟,劣等的油烟,在每家飞腾,氤氲在几条弄里,慢慢向上升,飘去了。可是那小阁楼,却没有通气的地方,旧的烟塞在这里,新的烟还窜了来。老太婆忍不住不断地呛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啊——呛……”
呛得太厉害了,听见前面房子里有什么人说:
“你娘病了吗?咳得这样狠!”
阿福便大声说:
“老太婆!叫你下去!这样热,躲在那里做什么?”
她晓得他们在嫌她了,却偏不肯下去,用一块布抵着嘴,让眼泪鼻涕流满脸上。她要听他们说一些什么。
媳妇同孙子已经在后门口吃饭了,叫她,她不应。
蚊子成群结阵来袭击,她轻轻挥着,在那枯老的没有血的一双手上,咬了许多口,好些地方,小块小块的肿了。
过了好一阵,那几个人才走。阿福走到厨房找冷饭。老太婆便也从那黑洞里爬了出来。
“老太婆,你病了吗?”坐在后门口,抱着小狗子的媳妇,和正在装饭的阿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