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沁压抑着满身火气,从地上站起来。
恰好遇见这位半夜三更不睡觉闯人家院落的青木公子,她很是优雅从容的执起臂弯里的软纱便火力全开。从屋内到屋外,甚至打的院落里,护卫暗卫没一个能插得上手。
一众护卫暗卫发现,这位青木公子显然是让着自家主子的,不然主子方才快要缠上树的软纱,怎会瞬间缠在了明明还在远处的青木公子身上,而人家月下仙那件看似很昂贵的袍子瞬间四分五裂。
当一众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护卫暗卫,带着几分莫名兴奋的担心看见不该看的时,却发现人家青木公子早已用内功护住了那件锦袍以下的衣物,所以他们也就任由主子发泄了。
兰沁当然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眼前男子的对手,直到她打累了,对方才拽了她手中软纱一头,将她带到了自己面前,边收拾她额上的伤,边道:“好了,别打了,我刚好路过,听见屋内有声音,就进来了,怎知你如此气性大。”青木公子仿佛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话语里那是一个坦荡。
骗子,谁信,你再去半夜三更从自己的府邸路过别人家屋前试试。
可是,主子发泄完了,看热闹的护卫暗卫便悲催了,这位青木公子很是不客气的将他们使唤着端茶倒水、准备浴汤、去他府里取衣物。
端茶倒水也就罢了,然而府里尘展送来的百十种名茶被他不动声色的嫌弃了个遍,茶叶终于选定,又在泡茶的功夫上开始用他那双让人不敢直视的银眸指教。最后还是自家主子摸摸索索的倒了杯白水塞进了对方手里,才将这帮伺候人茶水的给解救出来。
准备浴汤的那一伙更悲催,就浴汤的温度调了整整一个时辰,热水烧了一锅又一锅,这还不算,最要命的是浴汤里面的香料。兰沁府邸中,除了凤颜凤染是女子外,其余护卫暗卫皆是男子,凤颜凤染是不可能去伺候他的,可怜了一帮大老粗,哪懂得什么香料,个个将自己弄得比花楼里的姑娘还要香气逼人后,没让人满意不说,还让人给嫌弃的扔了出去。
然而这都不是事儿,派去青木公子府上取衣物的那一众,还未进人家府门,便给人家府里的护卫劈头盖脸一阵乱打,然而这帮武痴也不是吃素的,觉得对方武功甚是不俗,全然忘记取衣物一事,打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当第一缕曙光照在两方护卫脸上后,才方记起还有取衣物一事,匆匆取了衣物回来,被已在浴汤中泡了近一个时辰的青木公子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待众人还在诧异为何取衣物一趟便行后。只听见青木公子向兰沁道,想让两个府里护卫比试一番。兰沁感觉自家一众也有些跃跃欲试的念想,便允了,谁知这一练便是半个月,听说最后一天是青木公子亲自陪练的,不过几招,两府护卫齐齐躺了半个月没下床。
最后,兰沁这一众护卫暗卫得出的一致结论是,千万别让青木公子嘴角含笑望向你,他那笑容并非常人可承受的,越是笑的温柔,你绝对越是要倒大霉。
也就是这一次后,青木公子隔三差五的来带兰沁出去走走,走着走着,兰沁很快便意识到,他那什么仙人之姿,连靠近都让人觉得是亵渎,完全只因长了副会骗人的皮囊。甚至连带骗的她的护卫暗卫都会对他和颜几分。
“等我眼睛好了赔给你。”兰沁觉得毁了人家衣物的确是事实。
“好。”他倒是不客气,“听说你那位管钱的管家已经将你屋内屋外重新换了一番?”
“嗯,他说那些更值钱,你不会看上那里什么东西了吧。”兰沁说罢突然想起什么,顿了一瞬,接着道:“就算看上了,怕也是不行了,方才被我撞倒在地,可能已经没几个完整的了。”
“听说你那位管家很是惜财?”
不过随意的一句话,却让兰沁瞬间明白,回去以后,一定得让人把那些东西补全,不然尘展来瞧见了,一定又会捂着胸口在自己面前心口疼个好几天。
脑袋转了几个弯儿,兰沁抬眸看向青木公子所在方向,他上次是见过尘展望着自己将他精心留下来的据说价值连城的东西毁掉时目瞪口呆只差一晕的模样的,此时提起,不过想分散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是说那药过两日就能制好吗,到那期间自己倒也没时间胡思乱想了。
“其实,我这一生也挺好的。”兰沁望着青木公子突然说了这一句,“小时候父母兄长捧我在手心里,如今身边也有好些人费心待我,够了吧,也该我为他们做些什么。”
“……他们或许并不想你如此呢?”
“……我能给的只有这些了。”她的双眸依旧沉澈潋滟,然而青木公子看得明白,那份沉澈潋滟里的深沉坚毅更甚。
果然,又开始落雪了。不多时,人间便被笼罩在一片莽莽之中。
说得好听点,钟离穆云觉得自己是被请来的,说的稍微不好听点,他是被人威胁着来的,说的再不好听点,他是给人绑来的。总之,尽管那人很是客客气气的告诉他,他家主子有请,但他的表情以及手中那把抵着自己的刀,却是明显告诉他,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所以还是乖乖跟着走吧。
然而,当钟离穆云多少有些忐忑的跟着来之后,这始作俑者也只是在自己被人送进房间时,抬头微笑着看了自己的方向一眼,便专注的摸索着手边茶壶给她添了杯茶,品了起来。
钟离穆云很明显的觉察到她看自己那一眼时,她的目光是穿过自己望向远方的。这种感觉让人毛骨悚然,他很是定住了心神,才没有转头确认自己身后是否真的有人,尽管他知道房间里此刻只有自己和不远处坐着品茶的女子。
似乎感觉到钟离穆云落了座,兰沁又摸索着提起茶壶,从旁边茶盘里摸着一只杯子,添了杯茶递向他。在这期间,钟离穆云好几次担心她那笨拙的添茶动作会将冒着热气的茶水,洒在她自己的衣衫上,或浇在她那莹白如玉纤细的手指上。好在,她终究没发生他所担心的状况。
钟离穆云心中突然觉得,被人绑了来,还担心对方会不会被烫伤,原来自己还是很善良的。
“喝茶。”兰沁微笑着道。
“你的眼睛……”钟离穆云接过茶杯,并未将话说完。
“瞎了,”回答的甚是干脆,钟离穆云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口中的茶水咽下去,然而却又听着她道:“但是请你这位朝廷命官及拥有钟离尊贵姓氏的公子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其实,钟离穆云在路上便想了,这安阳城还没有几个这么不长眼的,连自己这个堂堂朝廷命官加之钟离三公子,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威胁。可看到是眼前女子后,竟然没了丝毫意外,仿佛她再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来,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从第一见她,他就知道,这位总是带着笑容的女子,绝对能让自己没有最惊喜,只有更惊喜。
此刻,穆云公子已全然忘记,自己只是别人眼中那位体弱多病,知书识礼的钟离三公子。
可见,人别说千人一面了,也很有可能一人千面,能不断认识到自己的千面也许是很有趣的一件事。而能有这么一个人,让他不断认识自己,也是很惬意的一件事。
“不知兰沁请穆云来所为何事?”钟离穆云看她又在摸索着动茶壶,便伸手过去,不经意给触上了,第一感觉便是她的手可真冰。
兰沁自然的收回手,等着钟离穆云给她添了茶,一如既往微笑道:“想请穆云公子帮兰沁一个忙。”
“这是请人帮忙该有的态度吗?”钟离穆云在听完的兰沁的话后很是不自觉的眉心跳了跳,默默想了想。
“兰沁客气,有穆云能做到的,一定竭力做到。”钟离穆云很是客气的说,真的只是客气的一说。
“好,那兰沁便不客气了。”兰沁抬头又望向钟离穆云的方向,她觉得自己的目光很坦诚,却丝毫没想到有人会觉得很是毛骨悚然。
钟离穆云听她如此言语,愣了一瞬,她如今倒是连装也不装,直接的让人连推辞的理由都不好意思去想,“不知是何事?”
“听说,李国公现在在刑部大牢?”
“嗯。”钟离穆云没想到她说的是官场之事,严肃了表情,眸色闪了闪。
“听说他日日在喊冤?”兰沁又抿了口茶。
“兰沁竟连刑部大牢内的事也知。”钟离穆云放了茶杯。
“兰沁的府邸离刑部大牢近,听见的。”
这谎撒的,似乎连对面人的智商丝毫都没有考虑过。她所在的凤阳府在安阳城东,刑部大牢在安阳城西,这到底是哪门子的近,要何种听力才能够啊。钟离穆云再次端起茶杯,很是僵硬的道了句:“都在安阳城内,的确不远。”
“嗯,眼睛瞎了以后,听力就好起来了。”这句话倒是真的,但这话题不是该到上一句便结束吗?
正当钟离穆云想着如何将这对话接下去时,对面的女子又开口了,道:“屈打成招,难吗?”
钟离穆云虽清楚,官场上,想处理掉李国公的人不在少数,然而,却没想到,眼前的女子也想。接道:“李国公与你有仇?”
“与你也有仇,如果你想的话。”兰沁说的是肯定句。
虽然钟离穆云多少清楚,但还是问了一句:“兰沁此话何解?”
“你明知,又何必再问。不过你也可以当与你无仇。若如此,兰沁便要想别的借口与你了。”她的语气带着丝很麻烦的意味,眉间也很配合她说话语气跟着蹙了蹙。
“其他借口?”
“比如说李将军二女儿之死,比如说李将军与夫人和离一事,再比如说引肖御史出城的灰衣刺客,等等。”兰沁仍旧是面带笑容的望着钟离穆云方向,语气漫不经心的让人生气。
“你在威胁我?”钟离穆云此刻已然不是之前的病弱公子模样,语气虽还温和,但若听得仔细,里面有一丝凌冽。
“兰沁来时,带了敬酒,但李国公这条命,兰沁怎么都想要,自然要做两手准备,这罚酒如何少得了。”她如此倒像个调皮的孩子。
“你到底是谁?”钟离穆云身上的气息又冷冽了几分。
然而兰沁仿若感知不到,抬起含着笑意的眼眸望着对方,道:“在下兰沁,”片刻,兰沁似乎觉得解释的不够,边抬手取面纱,边道:“让你帮兰沁忙,居然未以真面目示你,是兰沁失礼。”
钟离穆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对于美色,会如何,然而当再次看清兰沁这张脸时,仍旧免不了震惊。好不完美的一张脸,尤是眉眼下那滴泪痣,让他突然觉得,此时纵有千般脾气也发作不得了。
他突然忆起,前几日去安阳城外赏梅归来后,素和家大公子素和容凌执着手中黑子,幽幽的对当日所见于风雪梅林中立着的青木公子及兰沁的评价,“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能让容凌如此自行惭愧之人,自他走后,好些年没遇见了。”
而兰沁当日还是以轻纱覆面,想罢,他垂目,抿了口茶,复又抬眸道:“你这张脸,迟早要惹祸。”
兰沁听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兰沁方才还有一瞬奇怪,怎么周身的冷气突然没了,看来穆云公子很钟意兰沁这张脸,连生气都能给忘了。”
钟离穆云轻咳一声,言归正传道:“钟离念慈,你识得吗?”
说罢,他仔细盯着兰沁的每一抹神色,然而兰沁始终微笑着,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兰沁记性越来越差了,谁知道呢?”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帮你?”钟离穆云觉得于她自己后来也是查了许久,心里多少是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