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热浪还没有撤出封城,封城大地上就呈现出一片丰收的景象。 靖琛来到苏鲁素部的田地里,看着男男女女都忙着掰玉茭。他看见金朵在朝他笑,他也礼貌地回她一个笑容。今天金朵没有缠上来,而是把一块帕子递给了一旁挥汗如雨的八兴。 这才是真正的两小无猜,举案齐眉。靖琛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不用特意去拒绝金朵的爱意了。时间已经替他解决了一切。他最怕女孩子的眼泪。 要是叶无双能像金朵这样懂得退而求其次就好了。忽云靖琛已经为她撑起了一片天,还空出一只手臂等着拥抱她。可她就是守着那残破的记忆不愿抬起头看他一眼。 一队京城来的人马突然出现在这片丰收的画面里。那森冷的铠甲和这金黄的秋景是那么格格不入。 为首的传旨太监向靖琛介绍自己姓张。 张公公带来的圣旨不是给靖琛的。而是给十六岁的金朵姑娘的。 皇族和百官对靖琛表现出来的殷勤让顺正帝十分嫉妒。他誓要证明自己还没有老,他还可以掌控这个帝国。 所以,他要选妃。他要告诉所有人,他还能征服无数年轻的身体!甚至还能繁衍其他的后代! 金朵的哥哥八骇陪着叶南风驻守北境,已经被提拔为从七品的校尉。为了彰显皇恩浩荡,也为了牵制这些异族人,顺正帝自然要将他的妹妹纳入后宫。至于粗野的蛮人到底能获得多少宠爱,还是直接被冷落在宫廷里荒废了大好年华,那对顺正帝来说都不值一提。 金朵咬着嘴唇听完了圣旨,然后黑溜溜的眼珠一转,转身就要逃跑。苏鲁素部人眼里,大山就是他们的保护神。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躲到她怀里,就会安全。大山还不会让他们饿着、渴着。山泉,野味那里都有。 张公公身后的禁军一抽马鞭追了过去,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她逮住带了回来。 金朵急得哇哇直叫,八兴如果不是族人拼命按住,恐怕已经跳出来和禁军拼命。禁军里有人已经看不惯八兴的跃跃欲试骂骂咧咧,可是忽云靖琛拿眼一横,那人也不敢在六亲王面前造次。 忽云靖琛知道父皇的身体早就被那些丹药蚕食得差不多了。根本无福消受那些女子。再说以金朵的性格和容貌,根本入不了父皇的眼。父皇这是何苦? “殿下,救救金朵吧!金朵不想入宫!”金朵哭着哀求着忽云靖琛。 张公公尖声呵斥道:“你这是什么话?皇上看重你们这些异族人,那是你们的福气!别不识抬举!” 金朵大叫道:“我不要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呜呜呜。“ 张公公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大巴掌,算是对她口无遮拦的警告。 靖琛虽然不爱金朵,却也将她当成妹妹看待,他愤怒地一把扯开张公公。 张公公哑然失措的看着靖琛。 “张公公,你有所不知,金朵已经和我义结金兰。不能再承宠于皇上!”叶无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靖琛身后。 这是唯一的办法。 张公公对叶无双行了礼。文武百官都知道巴结六亲王夫妇,他怎么会想要得罪他们。不过,这个六王妃义妹的名号并不能当做不入宫的挡箭牌。恐怕叶无双想的太天真了。 张公公有些为难地对忽云靖琛说道:“殿下,就算金朵姑娘是王妃的义妹,也不能免除入宫的。您看,是不是不要为难奴才。奴才回去会禀告皇上,金朵姑娘出身不凡,想必皇上也会高看一眼,经常宠幸的。” “经常宠幸”四个字仿佛一枚火球弹,烧的八兴五脏具焚。 叶无双顿时一愣,脱口而出:“按平常人家的辈分,金朵还要称父皇一声伯父呢。” 张公公面色有些难堪。但还是定了定神,低声说道:“现在,金朵要嫁的是天家,可不是寻常百姓家。王妃,您还是不要让殿下为难比较好。在皇上眼里,您二位已经不是以前的两个开心果了。” 张公公不经意间已经透露出了顺正帝对忽云靖琛的敌意。 张公公的话靖琛听得清清楚楚。他握得骨节发白的拳头被叶无双的小手轻轻的抓住。 金朵突然挣开禁军的控制,扑到八兴怀里,任谁都拉不来他俩。两个人涕泪横流,生离死别的样子,看得忽云靖琛和叶无双也一阵阵心酸。 忽云靖琛想了想,换上笑容可掬的模样对张公公说道:“我的小姨子要出嫁,我们也不能不给她置办一份嫁妆。张公公随我回王府稍作休息,吃些茶点。我们叙叙旧。让王妃给她妹妹准备一份嫁妆。也不枉她俩姐妹一场。” 张公公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他想这六亲王果然如传闻所说温厚有礼,毫无架子。以后在他手下当差肯定轻松多了。 回到王府,靖琛对叶无双使了个眼色,就去招呼张公公和禁军头领了。叶无双知道他的意思是让她安排金朵逃走。 可张公公那句:“你们不再是皇上的开心果了。”一直萦绕在心头。她不能放走金朵。她不能加重顺正帝对靖琛的猜疑了。 金朵两眼冒光地对叶无双说:“王妃,我该往哪逃?” 叶无双抿了抿嘴,艰难地说道:“金朵,我不能帮你逃跑。那会害了靖琛的。” 金朵睁大眼睛看着叶无双,突然狠狠推了叶无双一把,带着哭腔说道:“我不要嫁给那个老头子!别人都说他快死了!” 叶无双大惊,赶忙捂住金朵的嘴巴。 “别胡说!你想死吗?” “他需要的是棺材板,不是女人!”金朵把满腔怒火都变成恶毒的语言。 叶无双还没说话,就听门外知道熟悉的声音厉声响起:“放肆!” 珠链叮叮咚咚地拨开,面色沉郁的忽云靖琛走了进来。 金朵一咬牙对靖琛说道:“王爷,您要是不救我。路上我就咬舌自尽!” 靖琛看着金朵如电的目光,喃喃说道:“嫁给我父皇,都不如去死吗?” 金朵冷笑一声说道:“你们沛人只看到他拥有的金山银山,可我却只想有一个宠我爱我,专情与我的男子白头偕老。你父皇就算独爱我一个,又能陪我几日?还不如八兴,虽不富贵,却年龄相当,能与我一生一世。” 专情,年轻,这是世间女子最实在的要求了。不是轰轰烈烈,生死相随,只是想踏踏实实的过好这一世。叶无双看了看忽云靖琛,这才发现老天爷已经把寻常女子梦寐以求的放在眼前。只是她还奢求着一份猛烈到地动山摇的爱。她渴望着被爱所伤吗?为什么不能平平淡淡的过好这一生? 靖琛听她说自己的父亲命不久矣,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沛国人把死看成不祥,苏鲁素赞瓷人却只把死当成另一场旅行。所以死亡并不是那样不能说的。说出来也不是多大的不敬。 他无意再纠正金朵,只是沉声说道:“你要是想好了,就去后门找八兴吧。他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叶无双吓了一跳,拉住毫不犹豫就要走的金朵,对靖琛轻声叫道:“你疯了?” 靖琛拿开叶无双拉着金朵的手,对疑惑的金朵说道:“你哥哥八骇救过我,我自然不能让他的妹妹受委屈。你放心走吧。我能应付。” 金朵对靖琛感激地点了点头,不客气地拿起桌上叶无双为她准备的小包,就闪了出去。 叶无双狠狠地叹了一口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斜睨着忽云靖琛说道:“外面的张公公,你打算怎么交代?” 靖琛有些抱歉地看了一眼叶无双,不发一言走了出去。 张公公听说靖琛放走了金朵,吓了一跳。他看着这个自毁前途的年轻人不知说什么是好。 靖琛递给张公公一个信封,上面写着:“父皇亲启” 张公公半信半疑地拿着那个信封,由靖琛亲自送出了门。 送到门口,张公公小声说道:“奴才会见机行事给殿下求情的。” 叶无双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这个一个太监竟然还存了一份善心。 靖琛苦笑一下说道:“千万不可。父皇看了信,若他消气,我自然平安无事。若他仍然生气,你去说情也不过是白白搭上你自己。” 张公公有些感动地点了一下头,由衷地说道:“都说六亲王是难得的淳厚善良之人,果然如此!” 忽云靖琛摇了摇头:“平庸之辈,自然妇人之仁。” 张公公不同意他的说法,但也不便再做辩论。再次行礼,和六亲王夫妇作别。 叶无双回过头来,向忽云靖琛问道:“你给父皇写了什么?能让他消气吗?” 靖琛一下子恢复了冷脸,扭过头不再理她。 叶无双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还记仇啊?有完没完?快说,你到底在信里写了什么?” 忽云靖琛一梗脖子,倔强说道:“我不想和你说话!” 叶无双脱口而出:“可是我担心你啊!” 忽云靖琛再也绷不住笑道:“你说什么?” 叶无双气恼无奈地说道:“我在担心你!我很怕你出事!” 忽云靖琛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叶无双大叫道:“喂!你还没说你在信上写了什么呢!” 顺正帝看着张公公呈上来的信,认真地看着。 这是他的小儿子第一次给他写家书。 “父皇,半年不见不知您身体可好。儿臣在封城很想念您。有人议论儿臣将成为沛国储君,甚至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巴结儿臣。引得父皇不悦,是儿臣的不是。但是儿臣绝没有不臣之心。如果我们父子继续相互猜忌,最后只能让沛国江山落去宗室其他旁支之手。到时候各藩王互相不服,沛国大乱。其他三国借机瓜分我们大好河山。儿臣小时候深得父亲宠爱,无以为报,只想为父皇分忧。但如今又犯一个错事,就是放走了七品校尉八骇的妹妹金朵。她不想入宫,要死要活,儿臣也没有办法。她不算貌美,也很粗野,父皇不要觉得可惜。若父皇还是生气,就将儿臣绳之以法吧。儿臣绝无怨言。” 顺正帝看着写封信,轻轻笑了笑。眼前又出现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儿子。 “最后一个了,虽然笨了点。”顺正帝自言自语一番,看着下面的张公公说道:“把那个金朵从选妃名册上划掉吧。这件事不要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