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的马蹄悠然行过,车轮上还残着清晨的雾气。街市的叫卖声有一搭没一搭,充满倦意与懒散。 梁宜萱掀开车帘,一双圆眼滴溜溜地转。懒散街市上,显得尤其青春活泼。 不合时宜的活泼。 老夫人干咳两声,一脸的不耐烦。 梁南清见状,扯了扯大姐的衣袖。 “小弟别拉我!”梁宜萱抽开手,“还从未这么早上过街。” 梁宜贞点头附和: “早晨的街市也顶有意思呢!” 没睡醒的活人成群结队,呵欠连天,更有意思。 她抬手一指: “过会子咱们吃那家?” “旁边的比较好。”梁宜萱认真道,“小弟请客吧。” “为何是我?”梁南清一愣。 “你是男孩子啊。”梁宜贞道。 …… 姐弟三人又兴冲冲讨论起川宁的点心,马车中充满游春的兴奋。 老夫人的脸却似一块寒冰。 “你们当是逛街来的!”她神情紧绷,不苟言笑。 上公堂,就这么兴奋吗? 三个孩子脑子有病吧?回家还是得请大夫瞧一瞧。 三人一瞬闭嘴,看看老夫人,又面面相觑。 马车中一时不闻半丝声响。 半刻,忽听三人齐声道: “我们清白怕啥!” 老夫人一愣,嘴角抽搐,哭笑不得。 长辈们费心盘算许多事,几个孩子倒看得开。也不知是否算少年不识愁滋味! 一时竟有些想笑。 不过,坦荡点倒也好。谁说上公堂非得畏畏缩缩,咱们晋阳侯府的孩子偏不。将门气度,别家孩子能比么? 老夫人微扬起下巴,虽不说话,心中却是隐隐得意。 马车渐行渐缓,不待停稳,姐弟三人便陆续跳下来,一字排开,对着府衙大门上下打量。 “这条街好偏,也没几个人!”梁南清咂嘴。 梁宜萱点头: “从前一晃而过,现下仔细看了,府衙也没传说中那样气派。” 守门的衙役如木头人般,一动不动,却将孩子们的言行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早觉头顶一片乌鸦飞过。 老夫人扶额,清了清嗓子,三个孩子忙拥着上前搀扶。 后边车中的郑氏与薛氏也陆续下来。老爷们自然是不来的,否则显得太过重视,倒有些仗势欺人的意味。 一行人正要进去,梁宜贞却骤然顿住。 “敬亭少爷,早啊!” 她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 众人闻声看去,角门边上正一位少年僵直的背影。 其实,苏敬亭早见着晋阳侯府的人,本欲避开从角门进去,谁知竟被逮个正着! 他整了整神色,回身之时,已是风度翩翩: “老夫人早,夫人小姐少爷们早。” 行过揖礼就要开溜,梁宜萱却一瞬探出头: “哟!大孙子!” 四下一惊。 这什么情况? 苏敬亭笑容一滞。妈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看一眼府衙,又慢悠悠回过眼神,嘴角一勾: “宜萱小姐,有何指教?” 梁宜萱肩头微僵,脖子向后缩了缩,眯着眼打量。本欲用“姑奶奶”的事羞辱他一番,他怎么不怕? 看府衙一眼什么意思?要故意在公堂上冤枉她? 那眼神……似乎是威胁?挑衅? 梁宜萱默了半刻,不知为何,反倒不敢开口。 见二人博弈,梁宜贞竟噗嗤一声笑了。这二人如临大敌一般,当真幼稚得很。 说起来,那句“姑奶奶”也不是大事,不过一时丢脸,又不是要命。至于丢下的脸,日后挣回来也就是了。 “大姐玩笑呢!”她打岔道,“倒是我有些话要说。” 话音未落,她便拽着苏敬亭往一旁去。 长辈们一脸茫然。 “大孙子”的典故还没弄清,怎么又将那“大孙子”拐走了? 这些孩子,到底藏着多少小九九? 没走几步,苏敬亭一脸被欺负的模样,忙抽回袖子。 “干什么干什么?”他蹙眉道,“男女授受不亲,别拉拉扯扯!” “就是要授受啊!”梁宜贞咧嘴一笑。 她自幼下墓,与兵士为伍,于男女大防上,自不如别的闺秀谨慎。 苏敬亭哪见过这阵势?平日所见,尽是鉴鸿司的女孩子,哪个不是规规矩矩仪态万千! 这个梁宜贞,什么路子啊? “你别乱来啊!”苏敬亭退后半步,“授什么授!” 梁宜贞一听,忽立起双眉: “当然是尸检录了!你不是想耍赖吧?你要不给,‘姑奶奶’的事我可传出去了!” 尸检录啊。 苏敬亭松了半口气: “着什么急,我总不能明着给你看吧?” 说的也是。梁宜贞点头。 “这样,”他白她一眼,“你给我个能写字的东西,待下了公堂,我就说是还你的。” 倒是个办法。 梁宜贞在身上找来找去,只从袖间抽出一条雪白丝帕。 “似乎只有这个能写字。”她一把塞在苏敬亭手中,正色道,“人命关天,你可别写错了!” 苏敬亭一声轻蔑冷笑。 姓名能写错,但是尸检录——不会! 不过,尸检录写在丝帕上,总觉得有些奇怪。至于何处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苏敬亭摊着丝帕,不知该不该接。 忽闻街口喧闹起来,他心下一紧,连忙收好,转身进了府衙。 只见街口的华丽车驾哒哒停驻,后面跟着一群衣饰光鲜的少女。有高叫低唤的,也有不停挥手帕的。府衙门前,还从未这般热闹。守门的衙役都看呆了。 不用想也知道,那是鄢凌波的车。 老夫人霎时眉开眼笑: “凌波也来了。” 鄢凌波依旧一身白衣,丝帛覆眼,手中云头手杖悬握,在小宝的搀扶下含笑行来。 “给您老请安。”鄢凌波行礼,“宜贞可还好?” 听见自己的名字,梁宜贞立马迎上来: “好着呢,凌波哥。就是……” 她顿了顿,望向他马车的方向: “有点渴。” 马车旁的竹筐中装满了新鲜多汁的果子,逼得人直流口水。 鄢凌波笑了笑。小宝会意,忙搬来给梁宜贞挑。 老夫人摇摇头: “还吃果子,真当来游春的!” 梁宜贞吐一下舌头,忙捞了三个,与大姐小弟分了。 老夫人依旧黑着脸,梁宜贞咬唇偷瞧。也不知怎么变的,她忽就捧了个大果子在老夫人眼前。 “祖母,借花献佛。”她笑道。 老夫人一愣,强忍着笑,忙赶了孩子们进府衙。 见鄢凌波渐行渐远,女孩子们只伸长了脖子,面色中除了不舍,还有不平。 “咱们给凌波少爷的果子,凭什么梁宜贞吃了!” “大抵是见她要上公堂了。凌波少爷那样心善,是可怜她吧?” “凌波少爷总是待她尤其好!他再这样,我也不要日日追着他了!左右世孙也快回川宁了。” “那咱们一起,也追世孙好了!” “你们几个叛徒,我可要一直站凌波少爷这头!” ……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只觉事比天大。 而府衙之中,才是真正腥风血雨,人命关天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