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凌波此番入京,本是受户部传召,故而并未刻意隐瞒行踪。 只是,为防女孩子们追赶,倒也十分低调。 梁南渚私宅中,兄妹二人在厨房忙前忙后,正要为他们的凌波哥做一桌接风宴。 琉璃碗乘着剥了壳的虾仁,梁南渚淋上一勺酱油,又看一眼滴漏。 梁宜贞亦跟着看一眼,道: “适才凌波哥差小宝来说,他安顿好后就来。看时辰,应是快到了吧。” 梁南渚目光落向她。 这家伙,不知在出什么神,手中的菜叶只摘了五六根。 他凝了凝眉: “那你还不快摘菜!想让凌波哥喝西北风啊!” 梁宜贞摇着手中菜叶上前,凑上一张讨好的脸: “你帮我呗。” 她嘿嘿两声,接道: “你看,你都准备完了,就等凌波哥来下锅。” 她晃晃手中菜叶: “可别因为我,拖了你梁大厨的后腿啊!” 梁南渚扫她一眼,也不说话,只满脸无语。他遂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拖个小马扎坐下摘菜。 梁宜贞在灶台上左右打量,鱼虾佳肴很是美味,炭炉旁还飘出鸡汤的香味。 “不许偷吃。”梁南渚眼也不抬,“过来坐下。” 梁宜贞偷拌三丝的手一顿,吐了吐舌。 正要乖乖过去,只听门外手杖叩门。 “世孙厨艺了得,我隔着老远都闻到香味,又怎能怪宜贞偷吃?” 温柔又熟悉的声音,似一弯清溪,缓缓流到人心里。 “凌波哥!” 梁宜贞迅速将拌三丝塞进嘴里,梁南渚一把丢开菜叶,一齐向鄢凌波拥去。 那人白衣翩翩,丝帛覆眼,手握一根云头拐杖。一别数月,仍是洛神一般的人物。 梁南渚打量他的双眼: “凌波哥,祖母来信说,你已能看见些人影?” 鄢凌波颔首,退开一步,行了个端端正正的揖礼: “劳世孙记挂。师傅换了新药,确是日渐恢复。” 梁南渚忙扶起: “凌波哥,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梁宜贞看向鄢凌波。他对梁南渚总是十分恭敬,从前不知为何,现在才明白,这是君臣之礼。 “宜贞。”鄢凌波伸出手,有些发颤,含着激动的笑。 如今,他已能见着点她的影子。他的妹妹,似乎是个亭亭玉立,顶顶好看的女孩子啊。 梁宜贞上前一步,紧握住他的手: “哥。” 鄢凌波一怔,半晌说不出话。 “你…再喊一次…” 梁宜贞清了清嗓,挺直背脊,垫脚靠上他耳畔: “哥。” 鄢凌波心下一动,好一晌才直直点头。 一时又兴奋又激动又心酸又感慨,平日叱咤商场的川宁首富,这会子竟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 他想,就这一句“哥”,他也不枉此生了吧。 至于梁宜贞,自打知晓鄢凌波的身份,心中对他也越发亲近。这厢亲自扶着他至饭厅,留梁南渚一人下厨,说说笑笑不亦乐乎。 “也就你敢如此欺负世孙!”鄢凌波摇头笑笑,轻戳她的小脑袋,“人家是天子,却为你洗手作羹汤,成了厨子!” 梁宜贞也不躲,嘿嘿笑两声: “宜贞也帮忙了啊。” “是,我们宜贞最懂事。” 自家妹妹,怎么看怎么好。 他又道: “世孙信中说,自来京城,你又发了一次寒毒。快入冬了,给我看看。” 说罢,鄢凌波便搭上她的脉。她寒毒未清,总是他心中一个疙瘩。只是如今没别的法子,唯有靠药压着。 “哥放心,大哥喂了解药,没事的。”梁宜贞道。 一时想起梁南渚如何掏的药,面色唰地红了,脉搏也加快。 鄢凌波手指一顿,一脸茫然。 梁宜贞干笑两声,蓦地收回手: “嘿嘿,我说没事吧?” 鄢凌波满意点点头,的确压制得不错。不过,说起世孙喂药,她紧张什么? “传菜!” 忽听一声吩咐,打断思绪。丫头们捧着菜肴鱼贯而入,喷喷的饭菜香勾出馋虫。 梁南渚已换了件锦灰云锦袍,手提两坛好酒进来。 他看了眼梁宜贞,笑道: “哟,还没开始吃酒,你怎么脸红了?” 梁宜贞一慌,摸摸脸颊,神情闪烁: “哪有?!” 鄢凌波脑袋侧了侧。宜贞不仅紧张,还脸红了? 一时三人坐定,皆是无拘无束大快朵颐。 酒倒吃得不多,小半坛足矣。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可他们的身份,他们的处境,是不允许吃醉的。 “凌波哥,”梁南渚放下筷子,“你一路行来,可有何见闻?” 他自然不是在问八卦。 鄢凌波亦停了筷,只道: “依世孙吩咐,一路各处都有留意。如你所料,这世道…已乱起来了。” 梁南渚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梁宜贞亦放下碗筷,安静听他到来。 鄢凌波接道: “咱们川宁还好,有老侯爷坐镇,倒乱不起来。可一出川宁,便是另一番光景。 一路上,埋怨朝廷暴政,高举义旗的不少。只是规模太小,多被剿灭,无奈之下只好占山为王,过上劫富的营生。” “凌波哥受累了。”梁南渚抱拳道。 鄢凌波是有金山银山的人,劫富,他首当其冲。 鄢凌波只摇摇头: “这都是小事。打劫的虽多,也并非坏事。他们多是被逼上梁山,被咱们擒获后,多也愿意归顺。 我列了份名册背景,待世孙过了目才好启用。他们个个武艺高强,又自有武器。若能加以操练,倒是股不可小觑的武装力量。” 梁南渚颔首: “他们既能揭竿而起,反抗暴政,便是古道热肠之人。一时走了歪路,更应往正道上带。” 他顿了顿,又道: “淮南扈家军与洛西曹家军,可绕道去探过?” 这是近来起义队伍中规模最大的两支,不仅攻占大片土地,更有越战越勇越发壮大之势。已然被当今朝廷视为毒瘤。 鄢凌波遂道: “皆探过了。实力雄厚,不容小视。若真刀真枪地拼,咱们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梁南渚沉吟一阵: “底细可查清了?” 关于扈家军与曹家军的传闻江湖上多的是,朝廷中也多的是。但他要知道的,是旁人皆不知的真正的底细。 鄢凌波道: “派了人去查,要些时日。” 梁南渚点头: “看来,要从长计议了。” ………… 深夜。 皇宫空荡荡的大道上,一盏盏灯笼接连亮起。小太监奔走似火,刚至皇帝寝宫,噗通摔在阶梯上。 门前的杜宾负手垂眸,一语不发。 小太监磕个头,颤颤道: “杜大人,有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