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位初见面的侄女会这样说话,张茗诧异地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谈起,“你见过外祖父一家,觉得长得有什么不同?”
“一家子当然是很像的!大舅舅、大姨母、小姨母都像外祖父,柳叶眼,鹅蛋脸。我母亲和小舅舅像外祖母,都是桃花眼。还有,我看出来一家子眼神都不好,细看东西时总眯着眼睛,我也是呢!”元夕说得认真又仔细。
张茗心生哀凉,“说的大多都对。不过,你不知道,小舅舅能百步穿杨,平时极少生病,不及其他兄弟姊妹。”
元夕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什么意思?
——这不可能!
玄凝之安抚地握住元夕的手,就听张茗又道:“我幼时,阿耶常因公事不在家,我因酷爱,常至深夜才入睡。一晚,听见父母寝室内有男子说话,以为父亲回来,便高兴地要进去。不及进门就被母亲打了两巴掌,赶了出去。”
对于一名成年已婚女子来说,这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了。
张茗镇定地继续说:“这样的事情发生过许多次,可怜那时太过年幼无知,不懂这是怎么了!直到我及笄那年要订婚,有人写了信到我未婚夫家,说母亲与人通奸,我是之女,配不上未婚夫的人品。未婚夫给我看了信,联想过往之种种,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元夕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或是理解错了?荷叶没理由骗自己啊!
玄凝之捏了捏元夕的手,问大姨母:“那么外祖父就一点风声也不晓得?”
张茗心酸道:“怎么会不知道?幼弟生下来时,父亲打了母亲一耳光。后来有一阵子,二人吵个不休!”
元夕不忿,“外祖父不休了姜氏?”
张茗轻轻摇头,哀伤道:“也许是爱母亲,也许怕继母对我们不好,也许是想捂住不被人发现,谁知道呢?”张茗吐露完,心中轻松了些,只是所有的沉重无非是挪了个地方,全部住进了元夕的心里。
张茗去拜见太夫人后,元夕坐在原处发愣,久久回不过神。
妻子这般模样,玄凝之不禁担忧道:“与咱们不相干!要不咱们明天探望外祖父,后天回建康,好不好?”
元夕两眼发直,愣愣地摇头,“你不明白,听荷叶的描述,外祖父一家夫妻恩爱,子女孝顺,在我心里就像一座庄严美丽的宫殿。可刚才我才知道,角落里有毒虫、房梁有深深的裂纹,墙壁斑驳,随时会坍塌。”
“我知道,落差太大……很失望!所以咱们一家三口得把日子过得美满,让那些人羡慕才是!”
“嗯。”
百里幸等得不耐烦,站在门口说:“不是讲好了,去外曾祖父家的吗?”
玄凝之道:“你妈妈身体不适,明早再去。”
百里幸急忙上前细看,见神色有点呆滞,总结:“定是没午睡的缘故,天气又热,还是回青梧苑喝碗凉茶吧!”
三人回到青梧苑,元夕再也睡不着。心里怜悯母亲一直被蒙在鼓里,这是有多傻啊!明早去外公家,怎么面对外祖母?真讨厌她!怎么面对小舅舅?真不想看见他!虽然他无辜。对了,如此这般,小舅舅无权继承承驿吏!可外祖母应当是知道的,怎么会有底气支持小舅舅?那个奸夫是谁?按规矩,这情况要沉塘的吧……
元夕把脑袋想得一团糟,一夜未眠后,晕晕乎乎地起来更衣梳妆去外祖父家。
驴车悠悠而行,玄凝之看着无精打采的元夕,心里直叹气,又不知道想哪儿去了!百里幸自元夕要为自己出头那日起,就成了彻头彻尾的死忠,每日对元夕嘘寒问暖的程度不亚于玄凝之!张府皆传:太夫人的外曾孙女有福啊!嫁的夫君美貌不说,还温柔体贴;生的小郎聪慧不说,还孝顺!
一家三口到了外祖父家,一矮胖中年妇人,面带疲色地迎上来,“是元夕吧,我是你大舅母。”
元夕三人见礼。
大舅母道:“你小舅母有孕,不便出来见人。”
元夕急忙拍马屁,“有劳大舅母。外祖父母病了,最辛苦就是您。”
大舅母对这话十分受用,边走边说:“要掌管中馈,要侍疾、照顾娣妇,唉——,都没时间睡个觉!”
进了院子,正屋以中间见客的房间隔开,外祖父居东,外祖母居西。
元夕三人先去拜见外祖父张伦,只见大姨母站在门口,面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你们来了,父亲正醒着呢。”
元夕这才知道,外祖父是真病!
三人进屋行礼问安,外祖父道:“起来吧。来了这些日子,也没办个酒宴接风洗尘,阿茗在这儿帮我办了吧!”
元夕忙推辞:“来的那日,外祖母办过了,外祖父何必见外呢!等您身体好了,去建康小住,日日宴饮岂不快活?”
二人见外祖父面色灰败,颧骨高耸,都觉得不正常。玄凝之道:“外祖父,阿凝曾学了些医术,虽不精于此道,也能看个一二,阿凝给您瞧瞧可好?”
张伦不大愿意,但架不住女儿、外孙女、外曾孙相劝,伸出枯瘦的手,微笑道:“也好,那就看看吧。”
玄凝之凑近榻前,细心诊脉,又道了声:“得罪。”摸了摸外祖父的胸骨、腹部,反复问道:“此处疼痛?”
张伦指着胸骨,皱眉道:“这里面有时疼。”
“怎么个疼法?”
“觉得是扯着疼。”
元夕凑上前看了看位置,应为胸骨后方,“进食疼?还是不进食也疼?”
顿了顿,外祖父张伦回答:“进食定会疼的,不进食是时候,有时也疼。”
元夕和玄凝之相视,彼此目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玄凝之道:“外祖父,外孙女婿有个朋友乃杏林高手,去找他来看看可好?”
张伦见元夕夫妻热心,便点头。玄凝之疾步离去。
婢女端了鸡汤过来,元夕接下,张茗道:“我来吧,带阿幸先去看看你外祖母。”元夕应下,带了阿幸去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