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送爽，各府宴饮频频，幽州刺史田洛的夫人王宁也来到广陵。元夕与王宁见了几次，发觉有假装不认识的意思，显然怕自己说出她的底细。元夕虽不是那种人，但不愿多事，便也尽量回避起来。
天气渐凉，转眼又是年末。元夕带了芳草到自己家的铺子里采办年货，见旁边店铺招牌上写着“张义琉璃”四个字。她不禁想起表舅舅和卉扇，自从离开吴郡，这二人再也消息。呆怔片刻，元夕进了自家杂货铺，却心中不安，会不会就是那两个人？招招手，吩咐芳草进隔壁店铺打探。
不一会，芳草双眼亮晶晶地回复：“奴婢看见卉扇了！”
“不会看错？毕竟好几年没见了。”
“不会看错！奴婢在曹管家家里见过好几回，又在吴郡见过，错不了！”见元夕愣神，补充道：“那粗黑的眉毛，不是谁都有的，奴婢一眼就认出来了！”
元夕倒不是怀疑芳草认错人，而是想起远在吴郡的萧氏，年纪轻轻就开始独自过着枯槁的生活，着实可怜。这种心情让扫货的兴致顿时黯淡下去。
一旁的掌柜见东家对隔壁店主感兴趣，立刻插话道：“夫人说的是隔壁卖琉璃的张义？他和妻子从般阳县才过来没两个月，有三十了吧，膝下却连个小娘子也没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再多的家财，又能如何？”
记忆里卉扇如今也未满双十，怎会没孩子？元夕睁大眼睛，看着掌柜，“哦？你怎么知道？”
“张义刚租下铺子时，请过小人和这附近的几个掌柜喝酒，那日问他怎么不把小郎叫出来一起见见，这才说起的。”
元夕闻言大笑，情绪变化太快，吓了掌柜一跳。“芳草，老天还是有眼的！我得写个信给表舅母。”
掌柜一头雾水，芳草是心知肚明的，笑着附和。
买完东西，也不耽搁，元夕匆匆回家写了封信，派人送到吴郡给萧氏。信中告知张义和琉璃的近况，邀萧氏有空来广陵小住看笑话。到了晚上，玄凝之应酬完同僚回来，元夕急忙把这事告诉他，总结道：“你瞧，古人最在乎子嗣！他俩这下子没有儿女，成了绝户，这真是报应！”
玄凝之听了，深感蹊跷，“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张义原本有二子一女，说明繁殖能力没问题；卉扇做通房的时候不过十五岁，现在也没有二十，这么年轻不能生，其中肯定另有原因。”
元夕不以为意，哈哈笑道：“管他什么原因，反正只要坏人过不好，我就幸灾乐祸！我就高兴！”玄凝之见她笑颜如花，立刻将断案精神抛之脑后，认为能让元夕开怀大笑，张义和琉璃也算立了一功。
玄凝之一早出门，发现从秦国回来的阿漆戴白色笼冠，穿白色大袖衫，衣着儒雅地侯在厅中。玄凝之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吓了一跳；阿漆平时帛巾束发，着裤褶、胡服，最是图方便，不讲究的一个人！这是……
阿漆见玄凝之过来，郑重打躬作揖，“大师兄。”
“嗯，什么事？”
“阿漆，呵呵……阿漆有事相求！”
“说！”
“阿漆，呵呵，求大师兄教阿漆如何讨女子欢心？”
“啊？”玄凝之惊诧。
阿漆单膝下跪，垂头，玄凝之虽无法看见表情，但足以想象他面红耳赤的样子。
“大师兄与阿嫂恩恩爱爱，师弟们眼见阿嫂对大师兄一片赤诚，大师兄定有秘诀！师弟们也都年纪不小了……”
阿漆说得乱七八糟，玄凝之听明白了，师弟们想学习如何恋爱，争取早日结婚！“这不是学武功有口诀，哪里有什么秘诀。”
阿漆抬头，眼中溢出失望。
玄凝之不忍，“这得因地制宜，每个姑子性情不同，肯定不能一概而论，是吧？要不等你先有了看中的，再和师兄说说。”
阿漆急道：“早有了，只是之前没个家业，不敢提。”
“谁？”
阿漆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芳草。大师兄千万别说出去，免得坏了人家的名节！”
玄凝之想大笑，考虑到阿漆会难堪，强忍了下来，“——名节？你什么时候还学会了这个词儿？”
“听胡庆余说的。他还说世人哪有不爱美貌的，故尔那些士族子弟要傅粉。我想着或许芳草也是爱美人的，所以打扮了一番，如何？”
玄凝之哭笑不得，“这个，还是那句话，每个人性情不同。比如说，你阿嫂就不喜欢我傅粉，最喜欢看我舞刀弄剑，作英武之状。”想起元夕一脸崇拜，玄凝之不禁语调温柔。
“那大师兄帮阿漆向阿嫂打听芳草的喜好，可好？”玄凝之无奈道：“这个我能答应你，可是不保证芳草也喜欢你。不过，你怎么就非芳草不可呢？以你现在的身家，不知多少愿意贴上来的呢！”
“胡庆余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阿漆喜欢芳草会说话办事，比那风一吹就倒的小娘子强多了！”
这话让玄凝之瞬间情绪低落，郁郁道：“你阿嫂就是风一吹就倒的，昨日出去一趟，晚上就有些不对，怕是又着了风寒。”
阿漆一噎，深悔失言，我这嘴是有多贱？“大师兄，阿漆说错话了！”
“无妨，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找个性情坚韧，夫君不在家也能把家里撑起来的；而不是柔弱、凡事都要依靠夫君的妻子。我这就去帮你问问。不过，据我所知，元夕身边的婢女所嫁之人，不可纳妾，这你能做到吗？”
阿漆急忙应下：“做得到！大师兄不也是吗？”
师兄弟二人心意相通，相对一笑。
玄凝之不出去了，边往回走边想：胡庆余对阿漆的影响真够大的呀！也好，可以早日融入平常人的生活。
元夕靠在熏笼上擤鼻涕，见玄凝之回来，喜笑颜开，“哎呀，这么快就正午啦！”
这是病糊涂了？玄凝之又担忧起来，脸上却微笑，“没呢，不去了。阿漆来找我，想要求你件事。”支开芳草去厨房加菜，这才把事情细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