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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落日(1 / 1)

邵勋离开金谷园后,先到教练院的营地探望了一下新卒,勉励了几句,

然后又溜去了尚书左仆射梁芬家,吻扰一顿晚饭,顺便探讨杨难敌之事。

当晚留宿于梁家···

「杨难敌似未降梁。」去洛三千一百二十里之外的蜀郡成都城外,成国太子李班率东宫僚属出城礼送颜含一行人,临行之前,叹道:「陛下善待杨难敌昆仲,不意其丧狂若此,害我手足。」

说罢,涕泪而下,伤心不已。

李班是成帝李雄的侄子,数年前被立为太子。

李雄有十来个亲生儿子,但他觉得一个都不成器,于是不顾群臣劝阻,

执意立兄长李荡之子李班为太子。

当然,这是公开的解释。至于其中有没有别的原因,那就不为人所知了,毕竟李荡在建立成国的过程中也是一路首领,手握重兵,且功勋不少。

颜含亦叹息不已。

李荡长子李玲曾以成国侍中、中领军的身份,率军攻打杨难敌兄弟,在友邻部队受阻的情况下,轻兵疾进,追得太猛,被杨难敌围困,与弟李稚及数千将士俱死。

虽然份属敌国,但颜含对李班印象很不错,这时候难免叹息。

与颜含一同出使的建威将军赵胤见李班身上的袍服居然有补丁,顿时有点吃惊,暗道此人不是大德便是大奸。

「颜公所述之事,恐难成行。」见颜含不说话,李班擦了擦眼泪,说道:「今至多镇之以静,与民休息。如此,大族乃安,官民皆悦。」

颜含无奈。

他在这折腾半年了,与建邮信都通了好几回,磨破了嘴皮子,却一无所获。如今都要离开了,却只换得一个似是而非的承诺。

也就是说,成国顶多与大普罢兵,不互相攻击,如此而已想要说服他们自汉中北上,攻伐关陇之地,几无可能。

这种事,也就葛公能做啊,

「范公何意?」颜含不愿出使数月毫无成果,忍不住问道。

他不愿称成国丞相范贲的官职,故只愿称「范公」

「却让颜公失望了。」李班说道:「侨族都不愿北上,况旧族乎?」

这确实是相当有诚意的话了,颜含听得懂,立刻就死心了。

其实,成国与晋国一样,有侨族和土族。

最先起事的李特(李雄之父,被追封为景帝)虽说是巴西人,但早在曹魏年间就被迁到略阳了。

跟随他南下的大军,同样是关西流民,其中甚至包括官员、士人、军将。

至于李特,本来就是晋朝的关西州郡佐吏,起事前任宣成将军、长乐乡侯,率天水、略阳、扶风、始平、武都、阴平六郡官民南下逃荒,总计十余万人,先至梁州,后听闻蜀中富庶,于是贿赂天使,得以入蜀。

所以,李成的基本盘就是这六郡军民。对蜀人来说,他们是侨人,与江东南渡士人和吴地豪族的关系是一样的。

当然,其实也有所不同。

李氏毕竟击败了晋朝在蜀中的军事力量,进而建立成国,而司马睿怎么立国的?

所以,立国方式不一样,就注定权力不一样。

简单来说,李氏在蜀中的权威,可比司马氏在江东大多了。

李雄建国后,上层多为宗室以及跟随他们起家的罗、任、阎等六郡大姓蜀中大族只有李钊、范长生等少数人任官,主要目的是利用他们的声望安抚全蜀。但如果你名望不够大,那就别想了。

一句话,这个政权不够「本地化」,存在侨族、土族之争。侨族都不太愿意北上攻打关陇,你指望土族打出去?

颜含出身琅琊颜氏,乃南渡士族,如何不懂其中的关窍?所以他不再废话,拱了拱手,便与李班等人道别。

李班倒是客气,又亲自送行一段路。

「颜公回返建邺后,可上疏贵国天子,贵我两国自可交好,再无兵事。」李班说道:「邵勋据有北地,羁糜鲜卑、匈奴,其势比之曹孟德尤有过之,若不力同心,恐难久持。」

颜含停下了脚步,扭头问道:「太子真不能私下写封国书?」

李班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决。

颜含无奈。

就目前而言,晋不承认成和梁,皆视其为伪朝,但在具体操作时,又不得不联成抗梁,仿如当年吴蜀联盟,共抗曹兵一样。

颜含本期望成国能够降低一下姿态,臣属大晋。大晋也会顺水推舟,封李雄为成王。

只是个面上的事情,成国内部该怎样还是怎样,建邺会当看不见,结果连这一条都做不到,如之奈何。

七月初一,颜含离开了成都,先乘车,再坐船,一路畅通无阻,于月末抵达了建邮。

晋帝司马睿闻讯,急召其入宫。

一去半年有余,再回台城时,颜含陡然发现变化不小。

看来这段时间内,宫城营建并未停止,这让他更是忧心。

司马睿仍然没有单独的寝殿,而是朝寝合一,仍住在太极殿中。

傍晚太阳落山之时,太极殿西堂前凉风习习,司马睿被宫人扶着坐下气喘吁吁。

丞相王导、太尉刘琨、尚书左仆射卞壶、侍中刘隗等重臣跪坐于侧原尚书令刁协刚刚病逝。

西阳王司马亦在侧。他比较特殊,刚刚晋位太宰,并录尚书事。

毫无疑问,这是司马睿自觉时日无多,把这个他非常信任的宗室推出来,分王导之权。

没办法,山都督不争气啊,给你机会不中用,司马睿也只能启动「备用方案」了。

重臣之外,太子司马衷、琅琊王司马冲亦在侧,甚至就连只有十岁的司马昱都来了。

就在上个月,司马睿将会稽郡从司马冲的食邑中拿出,封司马昱为会稽王。

此举当然会让司马冲不快,但司马睿或许顾念郑阿春旧情,坚持在死前给司马昱铺好路。

所以,现在司马冲为琅琊王,食宣城;司马昱为会稽王,食会稽。

至于王才人所生的司马曦,已经过继给了宗室。

「陛下。」颜含一见司马睿形销骨立的模样,就扑通一声跪拜于地,泪如雨下。

「弘都,你年纪也不小了,安能如此?」司马睿一见,就要起身扶但努力了两下,终究没能站起来,顿时垂泪道:「朕扶不了天下,竟连卿也扶不起。」

此言一出,众皆感泣。

颜含颤颤巍巍起身,抹了把眼泪,道:「陛下,臣无能,有辱使命。」

说罢,将国书递了过去。

司马睿伸手接过,刚要展开览阅,就被王导阻止了。

「陛下,书中恐有大不敬之语。」王导劝道:「待明日心平气和,再行观阅。」

司马睿从善如流,又看向颜含,道:「李氏子可有雄心耶?」

「李雄无雄心矣。」颜含说道:「蜀中上下无一人敢言北伐。」

同马睿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颇为失望。

不北伐,那就有可能东进取巴东,或南下取南中地区,这些可都是晋地。

「伪太子班为臣送行,声言纵不北伐,亦愿罢兵,共抗邵贼。」颜含又道:「臣劝太子班谏言北取武都、阴平,与汉中连成一线,以据山川之险,

俯瞰关中,袭扰邵贼。然其以国中有侨旧之争,恐难行此事。」

司马睿听完,久久无语。

王导见了,暗叹一声,求人不如求己,遂道:「陛下,六月以来,荆州数报,邵贼不断往南阳输送资粮器械,恐有南下之举。臣以为,伪成或许也听到了些许风声,故坐观王师与邵兵厮杀,其则径取宁州诸郡。存着这等心思,其必不来援。」

司马哀在旁边听了,有些震惊。都这个时候了,还要互相攻杀,趁火打劫?

王导继续说道:「再者,巴东悬于蜀地东门,若不攻取,全有鱼腹之地,其心难安,故李班之言不可尽信。”

颜含有些不悦,道:「太子班待人赤诚,谦逊有礼,必不会我。”

「是也。」王导拱了拱手,道:「李班无才,内不通国事,外不知天下事,亦不无可能。」

颜含膛目结舌。

王导又转过身来,拜道:「陛下,今非得打退邵贼,方能令李氏醒悟。」

司马睿浑身无力,半靠在坐榻上,问道:「丞相何出此言?」

「邵贼屡攻杨难敌,虽不能克,然难敌亦已油尽灯枯。」王导说道:「贼兵若在荆州羽而归,或会转而谋取汉中、武都,再入蜀地。彼时伪成定然惊慌失措,或会求上门来,届时便好说话了。」

司马睿微微颌首。

「故一一」王导提高了声音,道:「臣请定荆州战守之策。”

「丞相之意」司马睿轻声问道。

「臣以为荆州当以守为主,以攻为辅。」王导斩钉截铁道:「朝廷可发兵员、资粮西益荆州,以坚城、江河为凭,拖到邵兵疲惫不堪、疫病丛生,

不得不退兵,其后或可分路追袭,一振朝廷声威。」

司马睿看向其他人。

刘琨忍不住了,立刻说道:「陛下,臣愿浮海北上,招揽慕容氏铁骑南下,袭扰幽州,让邵贼首尾不能相顾。

司马睿一听,十分感动,但还是说道:「风波险恶,焉能让刘卿冒此奇险?」

「陛下!」刘琨急道。

「朝廷自会遣使北上,卿安坐建邺即可。」司马睿摇头道。

说完,又拉过太子司马衷的手,道:「朕还有要事麻烦刘卿。’

刘琨心中一震,有所猜测。

「卿可任太子太傅。」司马睿说道:「朕身后之事,拜托刘卿了。’

刘琨低头垂泪,道:「臣安能受此重托!」

司马睿再度流泪,叹息道:「朕本欲与豺虎搏斗到底,奈何大限将至。

时危事急之秋,却要撒手而去,每每中宵梦醒,都泪沾衣襟。恨!恨也!”

众人闻言,无不掩面叹息。

王导看向西天。

最后一丝霞光似乎也要消逝了,他的心情也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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